屋子里传来的笑声一浪接一浪,连总是比较正经的德雷克嘴角都忍不住跟着闹了起来。
泰禾看着莫妮卡匆匆离开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那些战士们压不住的低笑。他指尖轻轻敲着茶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无奈又带着复杂意味的笑意。
“真是的......”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当然知道,大家只是借机起哄,谁都需要在这种紧绷的日子里找点轻松。
但他同样清楚,莫妮卡那反应,绝不仅仅是被捉弄的窘迫,而是真的有点慌了。
泰禾并不是那种会忽视细节的人,他早就学会在别人的表情和反应里读出试探、隐瞒、退缩等等。
而莫妮卡,她向来冷静聪慧,反应利落。
如果只是开个玩笑,她完全可以用一句轻松调侃还回去,反过来把那些战士们噎得哑口无言,顺便还能挽回自己的气势。
可她没有。
她落荒而逃,甚至有点手忙脚乱。那不是随口搪塞,而是动了真情绪。
泰禾想起她方才那句话:“你改变的不只是临雪镇,也改变了很多人对未来的看法......包括我在内。”
包括她在内?泰禾想着莫妮卡刚刚的样子,嘴角微微翘起。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确实像极了。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是被命运推到这儿来的人。原本应该只是过客,结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竟成了局势的关键点。
屋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战士们难得逮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侃的时刻。
可这时,泰禾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
霜纹骑士团的正式大部队尚未抵达,这意味着镇子的局势依然悬而未决。现在看似风平浪静的庆典筹备,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表象罢了。
临雪镇的动荡,无论在格拉温德伯爵眼中,还是在周边势力的观察下,都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地方事务。
如果伯爵最终决定镇压,他不会允许镇民因为某个局势变化就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主权。
贵族的秩序建立在统治,而统治,归根结底依赖力量,而如今此地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伯爵的霜纹骑士团,他们全都是向伯爵宣誓效忠的战士。
思绪归拢,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带着些许力道。
“你在想什么?”塔塔维利亚低声问道,语气不再带着调笑,而是透着一丝真正的关切。
泰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放下茶杯:“只是想着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塔塔维利亚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说道:“是伯爵那边的事吧?”
泰禾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看了塔塔维利亚一眼,没有否认。
塔塔维利亚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缓缓而道:“当骑士团的老兵们在篝火旁聊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共识真正的危险,往往不是那些张牙舞爪的敌人,而是那些看似平静的风暴前夕。”
泰禾点头附议。
“你的庆典计划很漂亮,你借着民意和生产力重新塑造了临雪镇的秩序,”塔塔维利亚的语气不疾不徐,“但你自己也知道,真正的决策权还掌握在格拉温德伯爵的手里......”
泰禾点了点头:“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在得到回答之前,泰禾早就知道答案了。
事到如今,伯爵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他拥有足够的理由、足够的手段,以及足够的动力来镇压这场变局。
从私自占有山林开拓荒地,埃里克倒台,到他在镇上重新塑造的秩序,再到庆典背后隐藏的政治意义,哪怕只是挑出其中一项,格拉温德伯爵都有足够的理由出手镇压。
这还没有提及埃姆拉与他的秘密通道计划。
战争的引信,早就由泰禾用自己的双手点燃了。
塔塔维利亚静静地看着他:“伯爵无需关心镇民的生活,他大可直接让霜纹骑士团碾灭每一个反抗的苗头。”
“嗯,是啊,”泰禾点了点头。
伯爵最简单粗暴的选择就是直接镇压,泰禾无法想象伯爵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他是这片土地的领主,拥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权。
塔塔维利亚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屋里的笑声渐渐平息,剩下的,只剩木柴在篝火中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泰禾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脸上没了方才的笑意。
他看着中夜色中隐约可见的营地轮廓:“土豆庆典,不只是要办成镇民的节日,我要让它成为一场连霜纹骑士团都无法拒绝参与的盛宴。”
塔塔维利亚看着天花板感叹道:“让他们变成我们的同伴?”
“嗯。”泰禾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在茶杯上,声音仿佛落在心弦上,“士兵们也是人,他们也渴望吃饱喝足、渴望轻松、渴望笑声。比起冷冰冰的命令和铠甲下的恐惧,一顿丰盛的食物、一场盛大的表演、一片连老兵都忍不住鼓掌叫好的氛围......”
“泰禾,”塔塔维利亚出声打断了泰禾的叙述,“我大概理解了你......可这样做的难度很大,非常大。你得清楚,他们不是镇上的农夫和酒馆老板。他们是士兵,是骑士,是听令行事的军人。他们习惯了服从,而非自己思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站在你这边,比让他们拔剑斩敌更难。”
“不过,”半身人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佩服,“如果真让你做到了...那我不知道该说你是什么了......”
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词,过了一会后低声开口:“其实,我早就决定了。”
话题的转向让泰禾有些受宠若惊:“什么决定?”
半身人笑了笑,但语气无比坚定,“从今往后,不论你往哪里走,我都会跟着你。”
泰禾微微怔住,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
“我这一辈子并不长,”塔塔维利亚慢慢说道,声音低沉,“但我已经见过太多号称英雄的人。有些人在战场上耀武扬威,私下却残忍自私;有些人在权势面前点头哈腰,把责任挂在嘴边,却从不敢真正替人承担什么。”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在有机会的时候,我想把自己赌在值得的人身上。”说完,塔塔维利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泰禾,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把。”
泰禾愣了几秒,随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抬手轻轻在塔塔维利亚的肩膀上拍了拍。
“塔塔啊......”他摇摇头,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带着一点暖意和感慨,“明明是我见过最正经、最靠谱的半身人,结果在这种真正重要的决定上,反而像个赌徒。”
塔塔维利亚睁开一只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撇撇嘴:“赌徒?我可比那些只会赌酒和骰子的家伙靠谱多了。”
“是啊,”泰禾忍不住笑出声,“你赌的可是自己的人生。”
半身人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半身人的人生本来就没多长,赌一把,总比一辈子畏畏缩缩强。再说了,我赌得起。”
“行啊。”他轻轻笑着,低声说道:“那就赌吧,咱们一起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