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头蹲在外屋地的炉子跟前，炉膛里塞满的柴火正噼里啪啦炸着火星子。
后腰让煤堆硌得生疼，他眯着眼瞅那窜动的火苗，总觉得这趟黑河之行就跟做梦似的。
基洛夫斯基现在有正经翻译跟着，自己这临时顶包的算是彻底歇菜了。
刚想到闫明那混小子，木板门就哐当一声撞在土墙上。
“老头儿！你躲屋里做啥呢？”闫明裹着寒气闯进来，棉鞋底沾的雪粒子簌簌往下掉。
看来，闫明这小子真的不禁叨咕着就找上门来了。
闫明推开门，看着坐在炉前发呆的金老头儿，发出非常礼貌的问候。
“咋地，你这是老年痴呆了？”
“这炉子烧的这么旺，不在炕上躺着在这里发什么呆？”
“你才老年痴呆！”老头抓起炉钩子往煤堆里一插，黑灰随着起身动作扑簌簌往下落。
“大清早不搁家待着，跑我这儿犯啥癔症？好几天没人烧炕，弄的这破炕返潮得厉害，我昨晚儿压根没合眼。”
金老头裹着军大衣直嘟囔。
闫明把冻红的手揣进袖筒，嬉皮笑脸地凑近金老头。
“给您说个祛潮的偏方。”闫明停顿片刻表情变的异常正经。“找个暖被窝的老伴儿呗！”
“滚一边儿去！”金老头儿狠狠瞪了闫明一眼。“有屁快放！“气的他那灰白胡茬跟着嘴唇直颤悠。
“区里不是把基洛夫斯基接去招待了么？你找我这老头子干啥？“。
闫明顺势拿起一个木凳，坐在了金老头旁边。“找你进城啊。”
不像面前的金老头儿回到村里后拍拍屁股就回家，昨夜他安顿完赵明贺那帮人，到家没睡多久就听见鸡打鸣了。
“进城？不是说这几天基洛夫斯基的行程，都是由区里安排吗？”
听到闫明叫他一起进城，金老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闫明突然压低嗓门，肩膀撞了下老头儿。
“带您去找您的老相好儿去。。”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啪！”金老头拿起一个劈好的柴火打在闫明头顶狗皮帽上。
“闫小子，你这是跟你那困在回家路上的老舅学的？咋没一个正形儿呢？”他有些无语的看着闫明。
“切，说正经儿。”闫明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木屑，歪头追问道。
“去哈市的火车上，你不是说在莫斯科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同期留学生吗？”
“沈城这块地界儿，总该有几个吧？像是那个...卢那察尔斯基国立戏剧学院毕业的？”
看到闫明提及陈年旧事，金老头拿起炉钩子翻动了一下炉子内的柴火。
“嗯？留在沈城的确实有几个。”
“但没有你说的这卢那察尔斯基国立戏剧艺术学院毕业的。”
他停顿片刻，下意识的往装满柴火的炉子内再添了块木头后摇了摇头。
“再说了，这都几十年没联系了。你突然提这事情作甚？”
见金老头的目光闪烁，闫明解释道。
“哎呀，没啥大事儿。”
“就是想请你这些去莫斯科留学过的朋友们，来评价一下哪些食物适合老毛子们的口味和审美。”
金老头被闫明的话问得愣了片刻。“哎？基洛夫斯基不就在这儿吗，怎么还问我？”
“老爷子，咱得摆正位置。人家是掏钱的买家，咱们是供货的。。。”
闫明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抿了口水。
“以前基洛夫斯基只能从我们这儿进货，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能挑的供应商多了。”
“这样一来，他必然会选择更符合他胃口的商品。”
听到闫明的解释后，金老头明白了闫明的担忧。
“我们合作不是谈好了吗？除了第一批包机和我们李家村仓库的罐头。”
“剩余乡里其他村办厂子的商品，基洛夫斯基不都是照单全收换重卡和农机了吗?”
听到金老头的这回答，闫明摇了摇头。
“老头儿，难道你也以为我这要做一锤子买卖？”
“基洛夫斯基能把这么大的单子，放心的给我们，那是我们前期费尽心思建立的信任。”
“国营厂子有质检科盯着，可这些村办厂子...”
闫明从随身帆布包内拿出结着绿霉的罐头，“咣当”扔在地上。
“这样的货色多来几批，咱在基洛夫斯基那儿攒下的信誉，够糟践几回？”
看到地上那结着绿霉的罐头，金老头陷入了沉默之中，人心永远是最难测。
“这东西，不是我们李家村罐头厂的吧？”
以金老头对闫明父亲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这东西，当然不是我们李家村罐头厂生产的。”
“这是我昨天晚上，去乡里的仓库了解情况时看到的，多亏我手快把赵明贺他们给拦住了，没让他们进乡里的仓库参观。”
闫明为什么把基洛夫斯基第一次包机的货物，让老闫同志亲自筹备的原因就在此。
至少李家村罐头厂产的罐头质量可靠，至于高粱酒，那都是老妈娘家老王家那群老酒鬼亲自盯着把关，挑的都是信得过的村办酒厂酿的。
闫明对自己这老爹太了解，老闫同志是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但说到底，李家村罐头厂当年匆匆扩产这事儿，还得怨老闫同志在当年的会上没把住方向。
那时候谁不是受到时代的约束？集体拍板的事儿，个人再拧也拧不过时代的齿轮。
这也是闫明绕过老爹直接找村支书，说所有铁路发往哈市中转的货，必须经过他的质检的原因。
听到没被赵明贺发现，金老头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问。
“没被赵明贺他们碰到就好。”
“闫小子，你是想怎么解决这事儿？”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您老帮忙吗？”
“老舅回村之前，我肯定不会让赵明贺他们看到乡里仓库的那些东西。”
眼下这扮黑脸的活儿，闫明只能让老舅来担。
和有点文文绉绉的老闫家不同，老妈娘家那几个姓王的舅舅，个个都是硬茬子。
“敢情你是要拿不适合老毛子口味这个借口当幌子，把次品给退了？”
金老头可算明白了，闫明这小聪明来找他的原因了。
这批通过铁路运往哈市后拉到黑河的货，基洛夫斯基全权交代给闫明处理，肯定不会来乡里验货。
好人全让老闫家当了，背黑锅的活儿由老王家和他这个去毛熊国留过学的孤寡老人来当。
“可不嘛，您老总算是转过弯了？”
看到金老头可算明白了今天为何来找他，闫明一脸贱兮兮的看向金老头。
“我跟村支书说完了，车已经在外边备好，只需要您老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