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远师弟，方丈是不是还有其他嘱咐？”
领头和尚不死心，按道理他作为寺中首席，是方丈之下第一人，又是真心诚意信奉佛母，方丈有何谋划不该瞒着。
他总觉有些不对，接引神佛下凡这般大的事，不该由方丈亲自操持么？方丈哪去了？
没多会工夫，须弥座打理得干干净净，小沙弥又伫立一旁，提着花篮准备抛洒。
几十名力士僧人伏低肩头，随时准备起驾。
觉远看了眼洞开城门：“请法驾！”
话音落，两挺须弥座拔地而起，木鱼金钹再度响起。
首席见他不理自己，吸了口气道：“觉远师弟，论交情，这寺里有谁好过你我？你当真要瞒着我不成？”
觉远抬起脚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众僧：“首席师兄，方丈未告诉你，我也不便多说。”
领头和尚正要争论，就听杂乱马蹄声透过城门洞传来，远远能瞧见明晃晃火光。
穿吏服的中年汉子稳坐高头大马，身边跟着几骑甲士，身后是一群步卒与捕快。
他们将城门堵的严实，把须弥座挡在城外。
觉远停下脚步，须弥座也跟着停住不前。
领头和尚冷冷瞪眼：“刘典史，拦住我等去路是何缘由？”
刘典史轻提缰绳按住马首，笑吟吟道：“哎呀，原来是你们二位，方才有人报官，说南门外歹人行凶，杀的血流成河，县令责令我点齐步卒甲士，捉拿凶犯。”
觉远皱眉不言，首席强压恼火：“刘典史，今日是我金皿寺的佛母节，能否卖个面子？”
刘典史大惊失色：“大庭广众之下休要胡言乱语，鄙人作为一县典史，向来铁面无私，可不是开杂货铺卖面子的。”
这时，有步卒从远处跑来，指着那边道：“典史，那边死了好些人，大多都是和尚。”
刘典史做出严肃神色：“查！封锁城门，绝不能让凶人进城为非作歹！”
步卒当即领命而去，几个守城老兵敲响铜锣。
领头和尚终于压不住怒火：“刘明！你当真要与金皿寺作对？”
刘典史诧异：“啊？何出此言呐？鄙人不过是秉公办事，遵从虞朝律法，觉山，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质疑县令还是质疑我虞朝律法？”
叫做觉山的领头和尚骂道：“刘明！你他娘的少给佛爷扣帽子！”
刘典史似笑非笑，歪斜着身体：“觉山，外头这些人不会是你杀的吧？你们金皿寺够狠啊，疯起来自己人都杀？”
觉山呼吸粗重，双目逐渐赤红：“刘明，你到底让不让！误了我寺大事，小心你一家老小性命！”
刘典史闻言皱眉：“怎么，威胁我？我刘明虽无官职品级，却也是虞朝吏部记录在册的吏职，你敢杀我？”
刘典史说完抬手，身后步卒一字排开。
“众卒听令！现有凶犯残杀百姓，躲避缉捕，封城！宵禁！擅闯城门者，形同谋反！”
说罢，刘典史哂笑：“觉山，我就不信你们金皿寺敢谋反，敢强闯城池。”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觉山咬牙切齿，捏的拳头咔咔作响，却硬生生忍了下去。
谋反这罪责太大，他担不起。
纵使金皿寺高手众多，在阳谷县向来说一不二，可一旦沾上谋反二字，所要面对的便是朝廷的雷霆之威。
铁蹄之下无神通！
神像内，陈平收回目光盘坐下来，实在想不通平日里与金皿寺沆瀣一气的衙门怎么开始与其对着干了。
是谁给刘典史撑的腰？
他观刘典史语气之坚决，竟是没有任何寰转余地。
意在阻挡须弥座进城？
是县令？
“不会是他。”
陈平摇摇头，那个废物县令只知吃拿卡要，没有这种魄力。
应当是天行司。
“原来是我多虑了，麻袋老大应该早就料到这一步。”
只是如今须弥座无法进城，祭献血食从何而来？
陈平忽然怔住，他想起乌鸦说过的话。
乌鸦那时提议，打算趁神像游街杀进金皿寺，毁去祭献大阵……
如此说来，祭献仪轨并非要在神像周围。
所以金皿寺让神像游街，有可能也是个幌子？
那阻拦他们进城，意义何在？
“刘典史，劳烦通告牛县令，今日乃我寺佛母节，重中之重，望能网开一面。”
觉远沉默许久，忽然与刘典史对视。
金皿寺因佛母节的缘故，每年都要准备一笔银子送与县令，这钱可不是白收的。
谁知刘典史讥笑不止：“什么牛县令马县令，我只知阳谷县的县令姓王！那个姓牛的贪赃枉法，已被就地正法了！”
原来如此，陈平没想到竟是换县令了，想必是天行司安排的人。
“觉远小师傅，还是请回吧，今夜这县城，你们是万万进不去的。”
刘典史撂下句话，纵马转身，一行人钻入城洞，巨大城门也缓缓闭合。
觉山看着城门，额头青筋直跳，金皿寺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
有僧人骂骂咧咧：“他妈的！一个小小典史，竟敢不将首席师兄放在眼里！走！今夜便去杀了他全家！”
“对！杀他妈的！”
“什么狗屁谋反！尽被他们拿来吓唬人！阳谷县一小小典史，也能定人谋反？”
“首席师兄，咱们杀进去吧，咱府城又不是没人！”
刘典史似乎犯了众怒，十个和尚便有九个要杀他全家。
陈平觉着好笑，这些金皿寺的和尚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竟都想着与朝廷做对了。
他们可以不将刘典史放在眼里，也可以不将县令放在眼里，但一县官府，代表的是朝廷脸面。
你一个邪门寺庙啸众去杀官府的人，是嫌命长了？
陈平暗想，若是那位觉山首席脑门一热真冲撞城池，自己是否要趁乱溜走？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麻袋老大故意制造出的机会。
不过可以试试。
“咚咚咚——”
众僧争执间，硕大须弥座上，六臂尊者神像内传来剧烈声响。
“你们这帮贼秃！到底把我关在这做什么！休要弄那邪法，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
觉山本就在气头上，此刻听得陈平话语，顿时像点燃的炮仗。
“他娘的！给你个面子叫你陈公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再叫唤佛爷弄死你！”
有小沙弥缩了缩脖子：“首席师兄，会不会是时间太久，控制其神智的神通失效了？”
闻言，觉山吐了口粗气，抬手就要掐诀。
觉远上前：“首席师兄，你方才伤了元气，我来吧。”
觉远站在须弥座下，抬头看向神像双目。
他道了声慈悲，掐出法印，神像内登时没了动静。
陈平没脾气地盘坐下来，又咬了口老参，还得配合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