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寒风掠过青雾弥漫的江面,吹得不远处江陵府城墙上的旗帜咧咧作响。
微明的晨光中,衣着单薄的挑夫挑着沉甸甸的行李,脚步急促地踩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
身后几辆马车上,正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神情慌乱地快速跳下马车,扶老携幼地跟在挑夫身后,朝着码头上几艘随波荡漾的乌篷船走去。
如是往日,行人必是以为这是出来春游的富贵人家。
可在这个特殊时刻,大家早已无心关注这些逃难的人群。
毕竟,这种情况在现在的江陵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只有那些家无余财,根本无力逃难的人才,不得不留在原地,被动与江陵共存亡。
等到一家人和行李都装上乌篷船后,主家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快走,快走!速速开船!”
就在这时,远处的江面上几艘长约十丈的艨艟巨舰冲出浓雾,直直朝着巍峨的江陵府城驶来。
正要划桨的船夫见状,吓得浑身激灵,差点跳河逃命。
等看清船头上官军的旗帜后,才不由深深松了口气。
“咦!这莫非是朝廷援军到了?”
站在船头的陈瀚也早就注意到了码头上神情慌乱的逃难人群,心情颇为沉痛地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张横点了点头道:
“等他们离开后我们再靠岸吧!”
闻言,张横略显迟疑地道:
“可按照军令,我们需得在今日巳时前向马步军总管衙门报到啊!”
“现在不才辰时吗?再说了,报到我们也不用将战船靠上这个民用码头,你我划小船上岸便是了。”
作为后世海军士官的陈瀚,还是习惯以老百姓的利益为先。
所以,让他开着战船直接冲上这处码头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听见这话,正待点头答应的张横突然注意到,岸上有两个身着纸甲的厢军背着令旗快速奔向码头。
“我想我们用不着划小船上岸了。”
果然,说话间两个厢军已经推开码头的人群,跳上一条乌篷船,指挥着船家朝他们的战船划过来。
见到此情的陈瀚也不由微微皱眉,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两个军汉后,才对着另一边的黄副都头点了点头道:
“老黄,你去迎迎,看看是不是上面有什么新的命令下来!”
副官黄熙行了个礼领命离开。
“是,将军!”
很快,两个军汉便在黄熙的带领下来到了陈瀚面前。
“参见陈将军,安抚使大人有新的军令下达!”
说着,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一份公文恭敬地递到了陈瀚面前。
对着两人客气地点了点头,陈瀚郑重接过军令当面查看起来。
“两位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身后的副官黄熙适时站出来开始招呼两人离开。
等人离开后,陈瀚才挑了挑眉,将手上的公文随手递给身旁的张横道:
“嚯!这安抚使大人倒是挺大方的,直接就任命我为荆江防御使,还将附近水军全部调归我指挥,这要是不用心效命可说不过去。”
闻言,张横一边翻看着手上的公文一边不以为意道:
“呵呵……这防御使不过是个虚职,还不如拨付点军饷来得实际。
我看这就是安抚使大人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毕竟初来乍到,寸功未立的,有个荆江防御使的名头,也相当不错了。
最少,不用只靠着我们麾下这几艘战船防御整个荆江不是。
好了,先去通知王劲松他们三人过来开会,他们三个都是荆州都巡检司出身,对荆江的情况比我们要熟悉的多,在防御荆江的问题上,我们要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是!”
荆州实际上是江陵府的下属单位,工作地点同样在江陵府,所以,陈瀚手下的王劲松三人确实比陈瀚要更了解荆江的情况。
哪些地方是防御重点,那些将领是什么性格,能力怎样,是否值得信任等,都是陈瀚急需要了解的情况。
可当陈瀚真从三人口中了解到江陵府的情况后,陈瀚的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
原来现在的江陵府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堪用的水军了,洞庭湖的大战损失的不仅仅是鼎州和岳州,甚至鄂州的水上力量。
实际上,整个荆湖北路的水师主力,早在鼎州知府程昌寓第一次围剿水匪的时候,就已经抽调的差不多了。
如陈瀚自己和王劲松几人之流,原先不过是当地的二流水师。
所以,现在的荆江防御使还真就只是个名头而已,实际的力量除了他们这四艘斗舰战船外,都是一些更小的蒙冲(艨艟)、多桨船和走舸。
倒不是陈瀚看不上这些小船,虽然他们的个头没有作为中型战船的斗舰强大,但胜在机动灵活,操作简单。
可惜,这些船对陈瀚来说有些鸡肋,毕竟,陈瀚现在使用的不是原来的水军战术,完全不需要近距离格斗和跳帮作战。
“将军,就我们这几艘战船,想要保护整个荆江的安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不您还是找安抚使大人沟通一下,让他们派更多的人过来支援吧!”
胆子最小的茅辰良忍不住率先开口道。
闻言,陈瀚不由微微皱眉,作为军人,他可没有遇到点困难就向上级求援的习惯。
好在不用他开口反对,一旁的王劲松已经主动接过了话题。
“茅辰良,你自己不行,不代表将军大人也不行。
以将军大人的新式武器和战术,那些水匪来多少都是送菜。
你要是不敢迎战的话,就躲在后面吧!”
“你……哼!懒得和你这个莽汉一般计较。
我们的战术和武器是都很厉害,但也要有机会抓住那些家伙的踪迹啊!
荆江防线那么长,谁知道那些家伙会从哪里过江。
要是我们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过了荆江,我们还能拿他们怎样?
到时候安抚使大人怪罪下来,责任是由你来承担吗?”
眼见这两个家伙又要吵起来,陈瀚忍不住轻轻摇头。
“好了,大家讨论问题要对事不对人,你们两提出的问题都非常现实。
有什么想法尽管心平气和地说,不要动不动就相互针对。
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战友,要真是谁遇到了危险,还要靠着对方救援呢!
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如果是以前,陈瀚这种打圆场的话两人可能不会在意,但现在的陈瀚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自然不会有人敢在他面前唱反调。
话音一落,两人都是恭敬起身。
“是,将军!”
抬手示意两人重新坐下后,陈瀚才再次开口道:
“辰良所言不错,想要靠我们四艘战船,和一些小船防守住整个荆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出个确实可行的方案!这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说来听听!”
圆脸的鲍瑞丰见王劲松和茅辰良都偃旗息鼓,才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对着陈瀚行礼道:
“将军大人,末将感觉我们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并不是能不能打败水匪。
以这伙进攻公安县水匪的实力,他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战船和我们正面对抗。
除非,水匪主力攻破岳州大营,从荆江口进入荆江。
而现在的岳州大营防备森严,绝对不会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
所以,水匪战船想要来到荆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他们想要进攻江陵城的唯一办法,就是怎样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渡过荆江,而我们要面对的难题,就是怎样提前发现他们的行踪。”
此言一出,陈瀚不由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嗯!不错!瑞丰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那不知道你对此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见到陈瀚脸上的笑容,鲍瑞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眼神还不忘冲着王劲松和茅辰良挑了挑。
仿佛在告诉他们,看看自己是怎么讨将军大人欢心的。
王劲松和茅辰良见到他的眼神,撇了撇嘴,默契地将头望向了另一方,丝毫不给鲍瑞丰嘚瑟的机会。
对此,鲍瑞丰也并不在意,嘴角扯了扯,继续恭敬向陈瀚道:
“将军大人谬赞了!
末将这里确实有点小小想法。
既然,安抚使大人将整个江防的任务交给了将军,那些多桨船和走舸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
可他们又明显无法适应我们的战术打法,我建议将军大人可以将他们分散到整个荆江,当做瞭望哨和烽火台使用。
只要那边发现了水匪的身影,便点燃烽火,我们主力便可前往拦截。
这样自然能打断水匪渡江进攻江陵府的意图。”
闻言,陈瀚不由满意点了点头,心里对鲍瑞丰这个喜欢拍马屁的家伙更加满意了几分。
“嗯!不错,这的确是个很有想法的计划。
其他人还有什么补充吗?”
说话间,陈瀚的目光望向了张横。
迎上陈瀚的目光,张横也没有推辞,主动起身抱拳行礼道:
“将军,末将也赞成鲍将军的想法,不过,我们还要防备一下水匪采用声东击西之策。
有可能的话,我们可以让陆地上的厢军帮忙。
在整个荆江沿岸,搭建起一条严密的烽火线。”
“很好,其他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众人提出的想法得到了陈瀚的肯定,脸上纷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连陈瀚的副官,黄熙也忍不住道:
“将军,某感觉事情也许都到不了那一步,根据我从两个传令兵哪里了解到的情况。
安抚使大人之所以将您调来荆江,也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他甚至都没打算给水匪机会靠近荆江防线,据说,他早就命令江陵府的厢军指挥使孙泽率领大军,提前渡过了荆江。
朝着水匪们的必经之路去设伏了,如果计划顺利,也许水匪进攻公安县的偏师,此刻已经被他打败了也说不定!”
闻言,陈瀚忍不住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他虽然不太记得水匪有没有攻进过江陵府,但对水匪活跃的时间还是有些印象的。
按照历史上的情况来看,水匪可还有一段时间发展,直到朝廷将岳家军调来,才终于一举荡平了水匪杨幺。
那么历史上的江陵有没有陷落不好说,但水匪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失败。
这样的话,这次埋伏计划的结果可就有些难料了。
更让他担心的是,要是安抚使大人派人死守江陵城,他还相信江陵城能够坚持一段时间。
毕竟,江陵自古便是重镇,城墙和防御设施都非常完备。
可他偏偏放弃了被动防守,选择将本就不多的军队派出去主动设伏。
这就让他的心里有些没底了。
“情况确认吗?”
见到刚刚还面带笑容的陈瀚,因为自己的话脸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副官黄熙脸上不由浮现出紧张之色,一脸惶恐地道:
“怎么了?将军!这个消息是我从两个传令兵哪里打听到了啊!
应该不会有错吧!”
闻言,陈瀚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敲击起交椅扶手,心中开始不断评估起眼前的状况来。
好半晌后,他才语气严肃道:
“老黄,给你个任务,马上上岸到江陵府落实一下这个消息,看看安抚使大人具体派出了多少军队参与伏击。
现在城里还有多少兵马!有没有做好死守城墙的准备,粮草是否充足。
总之,想办法将城里的一切情况都打探清楚。明白吗?”
见到陈瀚表情凝重,黄熙也不敢怠慢,连忙恭敬起身行礼道:
“是,将军大人,末将这便亲自上岸调查!”
目送着黄熙离开,陈瀚不由缓缓从交椅上站起身来,不断在船舱里来回踱步。
大家都知道这是陈瀚在认真思考,也不敢打扰,只能悄悄在下面交换眼神。
就在大家还在疑惑,自家将军到底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如此凝重时。
刚刚出去的黄熙再次推开船舱门走了回来。
“将军,外面来了艘乌篷船,船上有个自称是来给转运使大人送信的家伙,要让他上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