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之内药香四溢。
二十余张竹制躺椅排成三列,每张椅背都搭着浸透药汁的麻布。
竹椅上,青灰衣袍的衙役们或仰或侧,周身或多或少缠着绷带,正安静休憩。
数名药童在三位白衣女子吩咐下,端着汤药往来穿梭,时不时为这些伤患换药包扎。
“师妹当心烫......”
药炉沸腾,腾起袅袅青烟。
旁边一名娇小少女杏眼桃腮、黑发挽作两颗丸子,她正想揭开炉盖查看,一匹灰白麻布抢先伸了过来。
少女转过身,见来人身材高挑,分明是女儿身,眉眼间却含着英气:“大师姐你忘了,我已经是采气二重的高手了,有灵气护体,不怕的。”
说完,她笑着伸出指尖,其上隐隐泛起玉白之色,好似在和眼前女子炫耀。
“采气二重的高手?”
大师姐没好气瞪了一眼。
“那你这位大高手,昨天怎么连徐府的门都不敢进?只敢在门口缩头缩脑?”
“师姐你不也没进去嘛!怎么好意思说我!”少女看似娇柔,脾气却是有些倔,她有些不服气,鼓着腮帮子反驳。
“我就是个普通人,哪能跟你这位大高手比,进去不是给差爷们添乱......”
大师姐呵呵冷笑,也不惯着。
作为松鹤馆墨师的独女,自己这位小师妹和周慕白、江无缺、楚青儿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比起来,确实差了点。
墨师医武双绝,可惜小师妹却好像没有继承这种天赋,十四五岁的年纪,才采气二重。
不过脸蛋却是临江城独一份的好看。
“我不管,师姐你就是没进去......”
“去去......”
大师姐不再搭理小师妹的胡搅蛮缠。
她裹着麻布揭开炉盖,用银汤匙搅和两下,闻着其中扑鼻的馥郁药香,脸上不禁露出痛惜之色。
“师傅今早被府尊请去诊治时,特意嘱咐要用九蒸九晒的何首乌给拆爷们补气,也真舍得......”
另一名白衣少女笑道:“大师姐,师傅常说医者仁心,何况这些差爷们可是冒着生死危险,才替临江百姓除了一大祸害,这些药材不算什么......”
“师妹你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我怎么听说是一位少年英雄力挽狂澜,这才破了徐府的邪阵?”
“少年英雄?在哪?给本姑娘瞅瞅?”
“师妹你矜持点......”
“......”
三人低声说笑之际,耳边忽地传来瓷碗碎裂的声响,接着一名小药童忽地急匆匆跑了过来,差点撞翻沿途桌椅。
这名小药童急道:“师姐不好了,有个人又开始抽搐了,你们快来看看吧!”
“怎么回事?”
大师姐柳眉微蹙,赶忙合上炉盖,跟着这药童过去查看情况:“带路!”
两人一路小跑,很快在一张竹椅前驻足。
小药童指着竹椅上不断抽搐、嘴角吐着白沫,好似得了癫痫的衙役:“大师姐你看,我刚给这人喂完药,他就变成这样了。”
细碎脚步声响起,娇小少女和另一名白衣女子也小跑了过来。
二人目光扫过瓷碗碎片以及溅洒的汤药,最后落在眼前不断抽搐的衙役脸上。
“怎么会这样?”
娇小少女皱起眉头,望向身旁身子微微颤抖的小药童:“小柱子,你是不是喂错药了?”
小药童年岁不大,本就被衙役的变故吓得不轻,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带着哭腔道:“没有啊师姐,我都是拿你们调配好的直接端过来喂的,不信你们检查......”
大师姐俯身检查了一下,将小药童扶起,又朝丸子头少女摇摇头,道:“师妹,汤药是对的,不是小柱子的错。”
“师姐你们看,这人脸上......”
三人困惑不已。
就在大师姐和丸子头少女思索之际,另一名白衣女子心思细腻,却发现了异样。
大师姐和丸子头少女闻言,稍稍凑近仔细查看,旋即猛地后退半步,心中一惊。
“这,这不是......”
只见这衙役逐渐扭曲的脸皮上,竟然隐隐有黑气蒸腾,而且脸色也在变得苍白,逐渐失去血色。
和昨天收治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丸子头少女喃喃自语:“我爹不是说他们从徐府沾染的阴寒秽气都拔除干净了吗,怎么还有?”
大师姐却是很快做了决断:“小柱子,你快些喊人,去府衙将此事通知墨师!”
“是大师姐!”
小药童如蒙大赦,赶忙跑了出去。
就在此时,眼前的衙役脸色忽地变得痛苦狰狞,额头青筋鼓起,白沫子一个劲儿从嘴里往外蹿。
情况显然是越来越糟了。
三人神色焦急,脑海中不断思考对策,丸子头少女忽然灵光一闪,道:“对了,我不是修行者吗?师姐,也许我可以试着用灵气给他梳理气脉,看能不能将那些秽气引出来!”
两位师姐一听,均是摇头拒绝。
“不行!这种办法太危险,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沾染那些秽气,师妹你是墨师独女,绝不能冒险。”
“师姐!”
丸子头少女倔强道:“你们不是刚才还念叨爹教导的医者仁心嘛,这人脸都青了,等爹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嘻嘻师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的,要是情况不对,我立刻收手!”
大师姐和另一名白衣女子相视一眼,知道小师妹这又开始犯倔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平时师傅在,小师妹空有采气修为,却没有出手的机会,想来更是憋坏了,早就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眼下不就是绝佳的机会?
“唉......”
见小师妹苦苦央求,再三保证,这衙役的情况又十分危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松口。
丸子头少女深吸一口气,
指尖泛起玉白微光,几息之后骤然凝实。
她将双掌虚按在衙役檀中穴上方三寸处,灵气丝丝缕缕探入经脉,却似触到一潭腐烂泥沼。
“唔!”
丸子头少女闷哼一声,瞳孔微缩,但就在此时,那黏稠黑气猛然缠卷而上,竟真的顺着灵气反噬而来!
“师妹快撒手!”
大师姐看出异常,厉声提醒。
她正要打断师妹施法,衙役体内的黑气却像是发生暴动,猛然激荡而出,将丸子头少女震开。
“师妹!”
两人赶忙将摔倒的小师妹扶起。
堂内剩下两名药童也纷纷凑了过来,有些惊恐地望向周围:“师......师姐,你们看那些人......”
三人闻言,环顾四周。
却见就在这几息的功夫,四周忽然传出“嘎吱嘎吱”的怪响,原本躺在竹椅上安静休憩的衙役们,此刻竟也是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他们?”
“师姐你们看身后!”
大师姐猛地回头,瞳孔微缩。
只见被小师妹用灵气治疗的那名衙役,脸上鼓起青筋,突然仰起脖颈发出“咯咯”的怪响,恐怖渗人。
可怕的回忆涌上心头,来不及责怪小师妹莽撞,她赶忙吩咐道:“青儿你赶快去请护院师傅过来,快!”
“师姐你们......”
“快去!”
“......”
竹椅的“嘎吱”声和衙役们越发痛苦的呻吟混杂在一起,让这原本安静祥和的偏房变得诡异无比。
昨天那些衙役们暴走的情形可是历历在目,继续留在这间偏房,风险实在太高。
“先走,离开这里!”
大师姐搀起丸子头少女,就要往偏房外走,却见两名药童没有动弹,僵立在原地。
她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出路早已被几道踉跄的青灰色人影堵住。
回过身,却见最先出现问题的那名衙役,也不知何时停止抽搐。
他十指如钩般抠进竹椅缝隙,原本缠绕在胸口的绷带寸寸裂开,露出泛着青紫色皮肤。而那表皮之下竟似有活物游走,凸起一道道蚯蚓般的纹路。
“咔!”
竹椅应声碎裂。
那衙役五指发力,猛然睁开了眼!
可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了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吴叔快点,小师妹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