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山门浇得发白时，张建军正蹲在禅房门槛上搓裤脚的泥。四十岁男人的衬衫领子泛着黄，后脖颈堆着三层褶，活像案板上没抻开的发面。
老禅师拎着半瓶二锅头进来，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响：“施主躲雨就躲雨，怎么把我功德箱当鞋柜？“
“您这箱子锁锈得比我老丈人脾气还硬。“张建军摸出包皱巴巴的玉溪，烟嘴被雨水洇湿了，“师父，我摊上事了。“
檐角铁马叮当乱撞，禅师拧开酒瓶对着壶嘴灌了一口：“上周三你在海鲜市场，是不是把死螃蟹当活的卖？“
张建军手一抖，烟灰落进青砖缝里：“您怎么...那螃蟹就翻个白肚皮！我拿筷子戳两下又蹬腿了！“
“你媳妇昨儿来供灯，说家里腥得苍蝇都打滑。“禅师从供桌底下摸出个豁口瓷碗，倒上酒推过去，“她还说你把儿子考38分的卷子藏空调外机里。“
男人耳根涨得通红，仰脖把酒喝出深水炸弹的动静：“我那不是怕她犯高血压！您说这日子，说真话要命，说假话烧心...“
禅师大拇指往东墙一指：“看见那口腌菜缸没？去年二月初八腌的雪里蕻。“
张建军抻脖子瞅那口黢黑老缸，坛沿还挂着盐霜。禅师突然抄起竹竿“咣“的敲在缸沿，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你猜这里头腌的啥？“
“总不会是金子...“
“是去年中秋的月饼！“禅师掀开坛盖，拎出块长绿毛的枣泥月饼，“当时香客供了二十斤，我说'诸位心意菩萨收到了'，转头就让徒弟埋后山喂野狗。“
张建军噗嗤笑出声，酒沫子溅到功德箱上。禅师把月饼掰碎了扔进香炉：“结果你猜怎么着？上个月环保局的来查，说后山野狗胖得跑不动道，怀疑我们虐待动物！“
雨势渐弱，蝉鸣从湿漉漉的芭蕉叶底下钻出来。张建军又摸出根烟，这次先递给老禅师：“师父您这算不算打诳语？“
“你昨儿跟客户说'这合同绝对没坑'的时候，“禅师就着香烛点烟，呛得直咳嗽，“是不是真心觉得能填上那个漏洞？“
男人手指猛地蜷缩，烟灰簌簌落在僧鞋上。上周五金茂大厦32层的场景突然涌进来——他按着那份阴阳合同，看着对方在尾页签字，窗外夕阳红得像印泥。
禅师忽然起身拍他肩膀：“走，带你醒醒酒。“
穿过滴水的回廊时，张建军踩到青苔差点滑个跟头。斋堂后厨飘来麻油香，大铁锅里正炒着酱萝卜。禅师抄起锅铲敲着灶台：“尝尝这萝卜脆不脆？“
“齁咸！“张建军被呛出眼泪。
“昨天炒的时候徒弟忘放盐，“禅师往锅里撒了把白糖，“我说'这咸淡正合住持口味'，结果那老东西就着吃了三碗粥。“
后院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小沙弥抱着碎陶罐呆立当场。禅师眼皮都不抬：“跟你张叔说，这是第几个罐子了？“
“第、第十七个...“小沙弥耳朵红得透亮。
“上个月他说'师父我保证不打碎东西了'，你猜后来怎么着？“禅师凑近张建军耳边，“我把所有陶罐都换成塑料的，这小子现在连筷子都掰不断！“
暮色漫过院墙时，张建军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禅师瞥见屏幕上的“王总“二字，突然扯着嗓子唱起智取威虎山：“今日痛饮庆功酒啊——“
男人手一抖按了静音，抬头看见老禅师正把酱萝卜装进雕花食盒：“回去跟你媳妇说，这是住持开过光的酱菜。“
“这不算骗人？“
“你就说是不是从庙里拿的？“禅师往他怀里塞了个硬皮本，“再把这个带回去。“
霓虹初上时，张建军站在山门外翻开本子。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
“2019.3.14张建军代缴住院费5000元备注：中奖彩票
2021.8.7代购老年鞋备注：商场抽奖
2023.5.23修空调外机备注：厂家以旧换新“
最后一页夹着儿子皱巴巴的试卷，38分旁边用红笔描成88。山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歪扭的小字：“爸爸买的奥特曼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