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古刹庭前银杏纷落如雨。白衣书生独坐石阶，手中紧攥褪色丝帕。灰袍老僧持扫帚自廊下经过，扫帚尖在青砖上拖出绵长叹息。）
书生：大师，这银杏叶初生时碧如翡翠，怎的熟透了反成枯黄？（指尖颤抖着接住一片残叶）
禅师：（扫帚顿在满地碎金间）施主问的是叶，还是人？
（山风穿林而过，檐角铜铃骤响。书生忽觉眼眶灼热，慌忙以袖掩面。）
书生：三年前上元灯市，她执兔儿灯跌进我怀里。琉璃灯罩碎作星辰，却不及她眼角泪痣动人。（从怀中取出半枚羊脂玉佩）那时她说...
禅师：（截断话头）且看老僧煮茶。（盘坐蒲团取出粗陶茶具）此茶名“雪顶含翠“，生于绝壁，受三季霜雪浸润方得清明。（沸水注入时嫩芽舒展如掌中舞）
书生：（凝视杯中沉浮的茶梗）就像初遇时，她捧来梅花雪水煮的茶。那时满室幽香，如今想来竟是苦的。
禅师：（将茶汤倾入竹溪）施主可闻得茶香？
书生：（愕然）您还未曾让我品...
禅师：（指向溪畔野菊）二十年前，有位将军在此埋下亡妻骨簪。今秋菊花开得格外艳烈。（摘下一朵递予书生）你说，是土里的执念染红了花瓣，还是花根本不知地下事？
（暮鼓声里，几只寒鸦掠过褪色的经幡。书生手中菊瓣飘落水面，荡开细碎涟漪。）
书生：若早知结局荒芜，何苦教人见过花开？
禅师：（引他至断碑前）此碑曾刻《妙法莲华经》，如今字迹漫灭。（以袖拂去青苔）你看这些残缺笔画，可减损当年刻经时的诚心？
（月色渐起，竹影在残碑上勾画无常。远处传来比丘尼晚课诵经声，如烟如雾。）
书生：可我不甘啊！明明约好共看七十场春雪，为何才三度梅开就...
禅师：（突然折断枯枝）施主且听。（枯枝坠地发出闷响）这声响比之鲜竹折断如何？
书生：自是沉闷许多。
禅师：（微笑指向竹海）鲜竹断时清越，因其间空明；枯枝坠地喑哑，因填满沧桑。（将半截枯枝投入火盆）你说烈火烹油时，是竹泣，还是火笑？
（火舌舔舐着往昔，爆出几点星火。书生望着丝帕边缘焦痕，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禅师：（往炭盆添新雪）城南杜员外上月娶了第九房妾室，新娘酷似他少年时错过的表妹。（拨动炭火轻笑）你说他是得偿所愿，还是画地为牢？
书生：（攥紧玉佩）大师是说，执着于初相见的圆满，反成囚笼？
禅师：（指向佛殿）你看那金身佛像，可还是当年从西域运来的泥土？（夜风穿堂而过，佛前长明灯骤暗复明）匠人将思念揉进胶泥，信众把祈愿镀成金身——你说佛是泥胎，还是金身？
（子夜钟声荡开雾霭，书生手中玉佩“叮“地落在青石上。禅师拾起断玉对着月光细看，裂痕处渗出经年血丝。）
禅师：（忽然吟诵）“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将断玉投入古井）欧阳修作此词时，可曾料到二十年后要续写“泪湿春衫袖“？
书生：（扑向井沿）您这是...
禅师：（按住他肩膀）施主且看井底月。（波光晃动间，无数银屑明灭）你求的是水中月，怨的是镜中花，可曾问过月与花是否愿做囚徒？
（露水渐重，书生单衣尽湿。禅师解下袈裟覆在他颤抖的肩头，袈裟上檀香混着陈年泪渍气息。）
书生：（哽咽）难道那些盟誓都是虚妄？
禅师：（指向东方启明星）你看那星子，其实三百年前就已陨灭。此刻所见，不过是它穿越光年的残影。（将扫帚塞进书生手中）施主不妨试试扫这满庭落叶。
（竹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里，天光渐白。最后一枚黄叶粘在石缝间，任如何清扫也不肯离去。）
禅师：（突然大笑）好个痴儿！（跺脚震起黄叶）你道是叶恋故枝，怎知不是石阶贪暖？（拾叶贴于书生心口）冷暖本在施主心头，与叶何干？
书生：（怔怔看着掌心叶脉）所以...那些温柔不是谎言？
禅师：（推开山门）晨雾将散，施主可愿随老衲下山布施？（山道蜿蜒处，早开的野山茶红得灼眼）你看这些花儿，可会在意赏花人是否如约而至？
（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时，书生忽然将断玉系在古松枝头。玉佩随风轻转，折射出七彩虹光。禅师颔首轻笑，腕间佛珠碰出清越声响，惊起满山雀鸟。）
后记：三年后，有人见江南某书院新聘的讲学先生，素衣散发，授课时常抚腰间半枚羊脂玉。书院后山有片野梅林，每至深冬，总见他在林间扫雪，雪地上字迹旋扫旋消，隐约似“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