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西部,涣西道,巡抚府内。
一老一少手持木枪相对而立,没有穿戴任何护具。
这是一场父子间的较量,老黄眼睛微微眯起,手臂自然下垂,似乎看不出力道。眼前的年轻人便是他的儿子黄树陂,这小子自从看上了自己那件先帝赏赐的金甲,就没完没了地挑战他老子的枪法。
看着眼前端起架势像模像样的儿子,老黄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儿子的枪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到今天已经失败了九十九次却还未放弃挑战自己,至少这份毅力,是值得欣慰的。
“你准备好了吗?”
黄树陂把长枪往地下一戳,指着对面的父亲掐腰喊道:“哼,恶贼,本大侠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啊呀,别打别打,还没开始呢!”
“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还大侠呢,老子打死你!”
老黄拎起木枪就是一通招呼,下挑踝,中扫腰,上点……手腕一翻,木枪避开咽喉,在臭小子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气死老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自己刚才还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欣慰,现在再看,纯属老花眼了。
“刚才跟您开个玩笑,爹您下手够重的啊。”
“不打得重一点,你不长记性。”
看黄树陂揉着脑袋,老黄其实也有点后悔。刚才让臭小子气得上火,他一时间忘记了留手,招招都是全力打的,估计伤的不轻,只是老黄嘴上依旧没什么好气。
“还打吗?我看今日就算了,你去擦擦伤。”
“不,我要打。”黄树陂迈了个弓步站定,手上连续抖几个枪花,异常坚定地说道,“父亲大人,我啊,身为黄氏妖枪的第二代传人,也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呢。”
“……哦?”老黄揉了揉眼睛,有点难以置信的问。
见鬼了吧,这是我儿子么……
“我想守护黄家,守护这些可爱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想守护它——”
黄树陂手指向悬挂着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胸口的蝉纹栩栩如生,好像在鼓动着双翅。
“守护蝉纹金甲,这种事,是值得为此拼尽全力的呢。”
就在这时,伴着黄树陂铿锵有力的发言,院子里居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间,尘烟四起,看不清他的脸。
黄树陂抬头看看昏黄的天空,呢喃感叹道:“今日涣西的风,甚为喧嚣呢。”
“……”
天作异象,自家这个臭小子不会真有鲲鹏之姿吧?
老黄惊呆了,一股别离许久的热血忽然涌上全身。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跟随先帝征战八方的轻狂岁月,他不由地对眼前的臭小子重视了几分,手中的木枪紧了紧。
“来吧,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觉悟!”
“父亲,得罪了。”
砰——
两人一齐大喝一声冲上去,木枪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响,黄树陂枪头一挑,直奔面门而去。
然而,急于求成的代价就是下盘无防,老黄身经百战,怎能放过如此良机。
“有破绽!”
老黄大喝一声,木枪别住他的膝关节稍一用力,臭小子下盘不稳,整个便跪倒在地,紧接着一脚将他踢飞。
嘁,差点就让这臭小子唬住了。
“我真……真的太弱小了,讨厌这样弱小的自己。”黄树陂摔得晕头转向,奋力地爬起来,悔恨地说道,“没有能力继承黄家,没有能力守护金甲……这样的我,一定辜负了大家期待的眼神吧……”
老黄怔了怔,四周看看,哪特娘的有人?
“父亲久经沙场,果然强大,孩儿自知不是对手……但是啊,我是不会放弃的,就让这沸腾的热血,决定孩儿的命运吧!”
话音未落,黄树陂果断冲上去,笔直的一刺用尽全力,毫无花哨。这一枪,没留任何后手,没有任何防御,是凝聚了他的全部意志,汇聚了他的全部力量,势如破竹的一枪。
……
“唉……”
夜晚,老黄站在庭院里长叹一口气,盯着白天决斗过的地方发呆,他的头现在还疼。孩子总是会长大离开父母的,他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自己这个儿子,终归……
终归是太弱了!
那势如破竹的最后一枪,看似是一场豪赌,可实际上被老黄轻松格开,气得他甩起木枪就是一通暴打,要不是惊动了孩他娘出来阻拦,结果恐怕不是他被气死,就是臭小子被他打死。
“臭小子不踏踏实实练功夫,搁哪学来这装模作样的怪把式……”想到这,老黄又被气得头疼了。这副德行,自己怎么敢把象征着无上荣耀蝉纹金甲交给他……
老黄名叫黄辉鸿,曾是追随一世帝征战的骑兵营统领,他不仅立下战功累累,而且对皇家一片赤诚,被一世帝赐予蝉纹金甲以彰显黄氏一门的无上荣耀。后来,老黄伤了腿,再上不得马,只能离开军营。本来一世帝打算封他个闲差,可老黄却不愿意混吃等死,主动请缨去守边关,于是就被派到帝国的边关之一,镇西府辖内的涣西道担任巡抚。
事实证明,离开京都的决定十分明智。立国后不久,原先那些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兄弟们很快就翻了脸,为了权力、财富整日勾心斗角,而老黄早就离开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离开了朝堂那个大坑,一门心思躲在边关发展黄家,不搅入任何派系斗争中。
可他毕竟是会老的,总有糊涂的一天,如今黄树陂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像极了年少气盛时的老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老爷,郎中先生让你过去一趟,说是少爷醒了。”
家里的仆役过来传话,打断了老黄的思绪:“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老黄站在门外,犹豫着不敢进去,却又想看看儿子,于是趴在门缝上往里瞄。他知道自己白天时下手有多狠,臭小子肯定伤的不轻。
这时,门打开了,吓了他一跳。郎中走了出来,朝老黄施了一礼。
“见过黄大人。”
老黄有点尴尬,问道:“没大碍吧?”
“您不能像对待手下军士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老黄干笑两声,没说出话。
“告辞。”
人说今生父子,前世冤家,老黄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以前带兵的时候,见着不痛快了他上去就是两鞭子,再不行还有军法可治。可是父子之间不行,当父亲的总看儿子不顺眼,总盼着儿子能像自己期望的那样成长,时间久了就心急上火。
说到底,还是望子成龙成凤的心在作祟,自己的儿子也很优秀了,勤习枪术从未落下,明明自己在他这般年纪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卒。
思想斗争着,老黄的脚自己走到了儿子的床前,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床上的人整个都被细布包裹起来,活像一具僵尸,脸上只留下几个洞露出五官。
“爹……你来了,孩儿不孝,不……不能起来见礼了……”看见父亲来了,黄树陂嘴皮哆嗦着,吃力地说道。
“这,怎会伤得如此之重!都是为父的错啊。”
“不,是孩儿太弱了,是孩儿配不上黄家的妖枪,配不上金甲的荣光……”
老黄两行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扭过头去强忍着说道:“你是黄家最优秀的子孙,是爹最好的儿子,爹为你骄傲!”
“真的?可是我太弱了……”
细布缝间,黄树陂双眼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
“没关系,为父教你,黄家枪的十一条奥义统统传授给你,家传的那杆妖枪,陛下恩赐的蝉纹金甲,为父都给你。”
“说话算数?”
“算数,只要你快些好起来……”
“好耶!”
老黄的话还没说完,黄树陂噌的一下从床上窜起,手舞足蹈中把身上的细布全都抖落了,露出来光洁的皮肤,哪有一点重伤的样子。
“爹,我们这就开练吧?”
“你这伤……”老黄铁青着脸说。
“哎呀,孩儿的是内伤,很重的内伤……”
……
三个月后,还是在巡抚府内,还是一老一少,只不过他们手握的不再是木枪,而是真正的银枪。
这次,也不再是小的被单方面暴打,二黄斗得有来有回,难舍难分。数不清多少个回合后,双方同时拉开了距离。
“喝!”
黄树陂大喝一声,率先起手,依旧是势如破竹的一刺,老黄依旧没有闪躲而是迎了上来。然而,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身形交错,只见一杆枪尖直击咽喉仅剩一寸,而另一杆枪尖已破开了肩膀上的衣袖,两人的动作在一瞬间同时定格。
“恭喜你。”老黄很欣慰,“如果这是战场,此时我已经死了,以一条臂膀的代价取我咽喉,好胆气。”
“都是爹教的好。”
“但是,你要记住。以生命去搏取胜利,此乃险招,不到万不得已,莫要使用。爹不想有一天看到千疮百孔的你,被抬进家门。”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好啦,爹答应你的事,该兑现了。”
老黄放下长枪,从架子上取下那套金甲,掌心爱惜地抚过,金色的蝉纹熠熠发光,他的眼中满是追忆。
“涣西黄氏子、黄氏妖枪第二代传人树陂。汝天资卓越,自幼勤于武,未落人后,今日黄家十一式绝学汝已大成,我以家主身份,赐予蝉纹金甲,汝当自勉,自强不息,忠贞报国,不负蝉纹之荣耀,不负黄氏之盛名!”
黄树陂跪在地上,眉宇间透着凝重,耐心地等待老黄讲完,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树陂……难从。”
“树陂年少轻狂,受父亲大人教诲后,虽习得枪法,然心性雕磨不足,远配不上拥有蝉纹金甲。孩儿深知蝉纹于荣耀之意义,于我涣西黄氏之意义,丝毫不敢轻视。故树陂恳请父亲,待孩儿来日远行锤炼归来时,再担金甲之重任。”
老黄深呼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你想去哪里?”
黄树陂掏出北疆大考的求贤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