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社团里有个学生，叫做石井康晴，他最近有一个作业是要拍摄一集电视剧，但是现在还差一位儿童演员，所以迟迟没有开拍。”
古屋陇并不是要白石井帮这个忙，因为石井康晴是早稻田大学的学生，作业能不能交上与他无关。
就算是东京大学的学生，那也得看古屋陇有没有这个心情。
但他确实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所以才客观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剧本和小说其实都是互通的，在表现手法上也高度相似，可以说业界的许多编剧一开始都是从写小说开始的。所以你多接触一些，也没有坏处。”
白石井知道古屋陇不会忽悠自己去接一些烂工作，真是觉得这个机会不错才提出来的。
恐怕在说之前，这一整天都在心里打起了草稿。
可白石井白天要上课，晚上去监督小说出版的进程，一周还得另外抽出两天，一天往古屋陇这里跑，另一天去东京大学的文学社团刷刷存在感。
就连在被窝里，他也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把钱还上。
白石井实在分不出时间去拍电视剧了。
“古屋老师，我最近的行程都安排满了，等我忙完，恐怕他的作业早就交上去了。”
白石井既然拒绝了，古屋陇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反正他就是顺嘴提一个建议，最终拿主意的还是少年自己。
之后俩人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雪国》，这还是古屋陇第一次读白石井拿来的小说稿子，他看完之后脸上始终带笑。
“我很庆幸，我能活着看到这本小说出版的那天。”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吉利，但老教授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他带出了不少有才能的学生，其中也有像白石井这样的佼佼者，但那都是大学生啊！
白石井这样的国小生能写出这种深度的小说，恐怕全日本也只有他一个。
古屋陇看完之后就把稿子还给了白石井，因为少年还得拿去交给出版社。
他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制扶手，像是在听收音机里的落语一样，仔细的品味着脑海里的那些句子。
古屋陇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刚结婚的那段日子，虽然他并没有出轨过，对自己的妻子很衷心，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法代入男主角的视角。
这就像追八十年代的电视剧，观众哪怕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也能通过导演的拍摄手法和演员的演技，感同身受。
“小井啊，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写这篇小说的灵感都是从哪儿来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白石井这个问题，其他人都顾着惊讶他的天赋，高兴于文坛终于出了一本不错的作品，却唯独忽略了这重要的一点。
或许，像堀田悠斗这样的资深编辑，还有总编森山和朗曾经是想问过，只是碍于某个原因，俩人并未开口。
但白石井知道早晚会有人好奇。
少年缓缓低下额头，长长地睫毛轻颤着，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许久之后才开口：“因为……这是根据我妈妈改编的。”
少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妈妈？难道说……”古屋园子下意识的问出口，接着就被古屋陇一个眼神止住了。
但为时已晚，她看到垂着头的少年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她顿时整颗心被揪起。
其实白石井并没有打算真哭，他只是找了个比较合理的借口，可话一出口，脑海里想起自己接的那通电话，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这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因为少年饿死在出租屋地板上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想念的人是自己的妈妈。
他没有去怪罪这个社会，也没有去怪自己的父母，甚至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男孩的目光，就这么停留在了大门口的方向……
不过哭出来之后，白石井心里确实好受了一些，而且这具身体也已经由他完全掌控了。
于是白石井趁着这个氛围，简略的说了一下横田花子抛父弃子的行为，先是跟着美国大兵私奔，然后又回到日本成了别人的情妇。
至于便宜妈的电话，便宜爹借的债，还有远藤健辉的事情，都只是一笔带过。
他只用解释小说的灵感由来就行。
有这么一个爱出轨的妈，以她为原型写出来也很合理，哪怕细节对不上，难道横田花子还能一件件证明自己没做过？
“小井……”古屋园子心疼的伸出手，抚摸着白石井的后背，古屋陇同样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他们从没想过，这本小说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悲伤的故事！
古屋园子恍然明白，为什么白石井从来不提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校园参观日的时候，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是少年的父母忙着工作，还想着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又天才的儿子，那两位一定会非常自豪吧？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古屋园子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被古屋陇抢先说道：“小井的肚子也饿了吧？园子，去给我们削几个苹果吃。”
古屋园子知道爷爷这是不想让自己再说下去，他在用这种方式，维护少年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所以她很识趣的闭上了嘴，起身去了厨房。
天色渐晚，白石井也该回家了，阿部胜人的日产车已经准时停在了宅邸门口。
这位‘专属司机’很称职，早就摸清楚了白石井的行程，完全不需要打电话通知。
只是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少年情绪有些低落。
爷孙俩吃完晚饭，古屋园子也骑着自行车回去了，古屋陇就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着，半个小时后阿部胜人果然回来了。
“古屋老师，学弟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阿部胜人知道石井康晴要拍片子的事，因为他也来找过自己，说是剧本里的一个角色跟白石井很适配。
早稻田大学这次的作业很有意思，学校给了一个主题，让学生们一人拍一集，最后凑在一起成为一部电视剧。
如果运气好，还能去正规电视台的午夜档播放。
所以阿部胜人以为是这件事让白石井不高兴了，因为少年是个喜欢低调的人。
没想到古屋陇突然问：“小井的父母都不在他身边这件事，你们出版社知道吗？”
阿部胜人立马严肃起来：“知道的。而且据我观察，现在是房东阿姨在照顾他，每天出版社的电话都是打过去她家的。”
古屋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本就是关心才多问两句——
也不排除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会过分夸张一些事情。
没想到，白石井比他预料中的还要生活艰辛。
寄人篱下的日子，能好过？
老人从躺椅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回屋里。
“你们以后敢欺负或者怠慢了小井，那就别怪我这个老师翻脸不认人了！”
阿部胜人站在院子里抖了抖，他第一次感受到老师真正的威严，原来平时的严厉已经是温柔版的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作死的追问道：“那电视剧的事情……”
屋里传来一声冷淡回应：“小井比你这个东大的毕业生聪明，他会自己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