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潮湿阴冷,石壁渗出的水珠滴入潭中,叮咚声在幽暗中回响。
三十余人蜷缩于青苔斑驳的角落,一个个神色凄苦,浑身散发着臭气,闻着像是放在角落中的拖把。
月光从洞口斜射,照亮潭面漂浮的腐叶,也映出杨巍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的倒影。
也不知道今年是冒犯了天上哪一位神仙,先是旱灾,又是被人抓到了这个山洞。
本来一起被抓进来的村民有两百多人,但是这些天,洞外看守的那些黑衣人八个一批,将人带出洞去,之后却没见带回来。
到今天,这里还剩三十多人。
也许,很快就会轮到他们了吧。
唯一算是被送进来的,只有倒在角落的那个男人。
听说他是某个江湖帮派的堂主,但这会他已是奄奄一息,昏迷了好些天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派出去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有没有找官府报案?
杨巍看了眼靠在岩壁上发呆的杨兴,旁边是李萍,她怀里抱着老三唯一的幼女杨宝。
“大哥,家乐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杨巍有点担心地问。
“急什么!才两天而已。从山里出去到我们杨家桥就得走好长一段路了。你得给他时间,家乐会办成事的。”
嘴上这么说,但杨兴心里也打鼓。小年轻能干是能干,但是为人太油滑,真把钱卷走跑了,他们也不知道。
杨巍兀自坐在地上,喃喃道:“要是源儿在就好了。”
杨兴在一旁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冷笑道:“杨源在有什么用?他能像家乐那样能说会道吗?他能像家乐那样做事灵活吗?他能像家乐那样打点好官府,让他们来救我们吗?”
杨兴一连反问了好几句,杨巍心里觉得也确实是这样,但是对大哥如此偏袒一个外人,对自己亲侄儿却恶言相向,感到十分不满。
“家乐又不是你亲儿子。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到时候把我们钱骗光了,我们还在这当冤大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兴忽然暴起,大声质问,“你现在是怀疑我?觉得我是傻子?家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我没这么说,但是人家大老远跑来突然要认你当干爹,人家图什么?换了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杨巍说完,小声嘀咕,“家乐各方面确实挺好,但是源儿才是亲的吧,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被卖去山门的,你怎么还好意思这么说他。”
“杨源杨源,杨源已经死了!自从我把他卖到山门那一天他就已经死了!他是不可能下山的!你知道吗!”
杨兴暴吼起来。
李萍捂着杨宝的耳朵,埋怨道:“你们吵什么啊,小点声!宝宝还睡着呢!”
她抱着杨宝轻轻摇晃着身子,等杨宝睡安稳了才停下来。想到杨源以前也这么在她怀里入睡,李萍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安慰杨巍道:“源儿这孩子聪明着呢,他进了山门肯定不会有事。等这茬过去,我们就去山上看看他。没准他现在成了山上的大人物了。”
尽管知道这不可能,但光是想想,杨巍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一脸的憧憬,嘴里还发出嘿嘿的笑声。
“哼!”杨兴嗤之以鼻。
他坐到杨巍面前,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
“老二,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还在为源儿的事耿耿于怀。但那不是为了活命吗?我把源儿卖去山上,他活下来了。要是留在你身边,指不定我们现在都得死!
“你看看以前来天灾是怎么样的,易子而食。什么叫易子而食,就是把你的儿子杨源,送给别人吃了。现在他不用被别人吃了,我把他卖到山上,换来米和肉,那是他对我们的孝敬。子救父,那是孝。他也明白的。他当时要是不同意,那就是不孝!”
杨兴搂着杨巍肩膀,叹道:“源儿是个好孩子,但你不能阻止他对你尽孝。现在源儿不在了,不过我们有了家乐。他也是个好孩子,我们要相信他。”
杨兴掏心掏肺地说了一窝子话。洞外忽然传来响动,期间还夹杂着刀枪交撞的声音。
其余村民纷纷活泛起来,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惧,还道那些黑衣人又来带人了。
李萍抱着杨宝悄悄躲到人群最后,以免被黑衣人瞧见。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能多熬一天是一天,也许哪天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杨兴忍着恐惧往前探了探,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家乐来了?”
杨巍拉着他往后躲,他也视若无睹。
很快,洞外进来一名穿着红布背甲,腰系青丝织带的人。大家都认得这身装扮是县衙的衙差,全都围了上来。
杨兴尤其兴奋,冲上去道:“这位差爷,我、我儿子呢?是不是他带你们来的?”
赵子良马上反应过来,笑道:“哦?你就是杨大爷?就是令公子领着我们杀退黑衣人,过来解救你们的!”
“哎呀!真是家乐!大家快来啊,是家乐!”杨兴激动得手舞足蹈,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赵子良愣了下,纠正道:“什么家乐家悲的。你儿子不是叫杨源吗?神武门特派下山的特务使。杨源,杨特务使!”
杨兴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杨源?被我卖掉的那个倒霉侄儿?他成了特务使了?
当初说服杨巍卖掉杨源时,这个大伯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侄儿所救。
相反,听闻这话的杨巍和李萍二人,马上挤到前面,拜托赵子良赶紧带他们出去。
赵子良让洞内众人先行出去,见着昏迷不醒的张劲松,吓得赶紧喊来两人将他抬了出去。
蜷缩的村民踉跄出洞,此时,晨光熹微,天已大亮。草叶悬着露水,晨风轻叩松林。
就在这会,大家看到了骑马而来的杨源。他逆光而立,如山似岳,隐隐透着强大的气势。
众村民不知来人到底是谁,还以为是官府大老爷,纷纷倒头而拜。
杨巍和李萍站在那不知所措。
杨兴早已吓得跪了下去,他略一抬眼,看到来人果然是杨源,马上又低下头去。
不过心里却道:“老二的那小子八成是走了狗屎运。但是家乐也不差,凭他那张嘴和那个模子,以后绝对比杨源要出息!”
杨源见着心心念念的老爹和大娘,激动得赶紧下马来。他的脚还没落地,那吴家乐很是识趣,麻溜地跑过来跪伏在马下。
杨源稍作迟疑,踩着吴家乐的背走下马。
杨兴见此,喀嚓一声,心里的野望碎了一地,硬撑着的那口气像是风中烛火,突然就被吹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