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顾昭先把郭嘉的信取出来,上面写道:
“景明兄台鉴:
昨夜观天象,见荧惑犯太微。忆及月前鬼火一案,特修书相告。
其一,左中郎将于阳翟渡口截获南遁黄巾残部,其辎重中竟杂白马寺功德箱三具。
箱内铜钱皆四出,铸“五铢”而背镌“浮屠“小字。
更骇人者,其中一贼临终狂笑,称“黄天秘卷非止天罡三十六方,地煞局将现于洛水。”
其二,近日细查族兄遗物,方知陈信、丁允皆与黄巾之《太平经》有涉。
陈信曾校勘地部典籍,丁允死前一月誊录《甲子符咒》残章。
族兄曾言,闻《太平经》者,襄楷所献原典三十卷,今竟增至百七十篇,此实人谋也。
故兄发宏愿,欲于月旦评辨经书真伪,不料一朝骑箕尾,被奸人所害。
族兄遇害前所留书信已抄录于你。惜其未竟之言,今已成绝响。
嘉匆匆。”
顾昭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心中惊疑不定。
郭嘉总共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白马寺送了黄巾三箱钱,很可能他们之间是有勾结的。
另外就是所谓地煞局,很可能指的就是洛水桃花案。
第二件事,就是跟自己一起躺在乱葬岗上的另外三个家伙都跟太平经有关系。
郭兰怀疑现在市面上的太平经是假货,比襄楷的原件多了不少。
所以他想去伪存真,去月旦评上露个脸,因此拉了陈,丁二人一起校对。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陈兰当日拉着陈丁二人,请自己喝酒,应该就是为了这校验太平经的事情。
难怪他之前还让自己校验一个古本,这是先验货来着。
那么问题来了,就算自己几个人校验太平经,关白马寺什么事?
难道白马寺还帮朝廷铲除跟黄巾勾结的乱党?这也太扯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位原身。
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噶了,原身这位顾兄也太惨了啊。
楚翔把信拿过去看了看,疑惑道:“白马寺跟黄巾有勾结?第二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顾昭就把自己的推测跟楚翔说了一遍。
楚翔点了点头:“那你还挺冤的。”
顾昭苦笑,那可不,简直比窦娥还冤。那仨人好歹还参与了校注,自己都没参与啊。
“哎?这个四出钱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新版的五铢钱吧。
既然背后印着浮屠,那可能是佛门特供版的。
浮屠,佛陀,都是一回事嘛。”
“那骑箕尾呢?”
“就是仙去了。所以说这些士子啊,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非要拽这些文辞。”
楚翔看了看顾昭,疑惑道:“你不是也是士子吗?”
“嗯,那个,我们看看他族兄给他写的信里说了些什么吧。”
顾昭把第二封信打开。看字迹是郭嘉的手抄本,应该就是郭兰写给他的。
他心中腹诽:这郭兰嘴挺严啊,他真是郭嘉族兄,却从来没跟我们说过郭嘉的事情。我还以为他们是塑料兄弟情。
哎?他突然醒悟,当时郭嘉来找自己,自己曾推断郭嘉是别有用意,没想到是真为了郭兰来的。
这么看起来,很有可能这个郭兰的身份也不一般,所以才守口如瓶。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了。
他看向信件,信的内容很简单:
“奉孝如晤:
明孚,执圭二子,性虽跳脱,然禀质敦敏,已使典校太平道经注疏。
彼等携河内本、琅邪本并至,惟缺甘陵古卷。
景明少郎,此子虽性孤,然颖悟非常,尤善辨文之道。
今以《祛疑录》伪卷相托,三日即指十七处作伪痕,诚淳良可信者也。”
果然如他所料,郭兰就是想让他们校对太平经。
楚翔看的有点懵:“明孚,执圭都是谁?”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名和字分开用。别人看了都一头雾水。
顾昭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给楚翔解释。
“明孚就是陈信,执圭是丁允。也就是跟我一起喝酒的另外那两位朋友。
他俩呢,是被郭兰,也就是郭嘉的族兄拉下水的。
郭兰觉得,现在黄巾这个太平书是假的,被人改过了。
他想通过跟古本的比对,把原来的古本还原出来,在月旦评上辨明真伪。”
说罢,他又指了指自己。
“至于区区不才在下我呢,平生好读古书。郭兰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就想拉我入伙。
他还怕我水平不够,先拿了本假书让我鉴定。看我把十七处作假的地方都找出来了,这才找我喝酒,应该就是要说这事。”
楚翔撇了撇嘴:“没看出来啊,你顾景明还是个大学问家。”
顾昭指了指郭兰信上“颖悟非常”四个字道:“看见没?”
“自吹自擂!”
不,这其实应该叫商业互吹。顾昭不再跟楚翔斗嘴,转而继续往下看去。
郭兰给郭嘉的信到此结束,下面郭嘉用另外一种墨色又写了几行小字。
“恕嘉冒昧,欲圆族兄夙愿。
但求顾兄入洛阳鬼市,求太平书甘陵古卷,交于鳞角堂,必有重谢。
今洛阳西郊废太学遗址,每朔望子时现鬼市。
欲入鬼市,需持《太乙占候录》伪卷。
若顾兄决意涉险,可于明日再赴鳞角堂取《太乙占候录》。
若不欲火中取栗,烦将此信焚之。”
“这个洛阳鬼市,听起来有点意思,洛阳这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楚翔似乎对这个鬼市非常感兴趣,两眼放光。
“呃,其实所谓鬼市,就是黑市,倒不一定是有鬼。”
楚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他们现在还差一个甘陵古卷。郭嘉想替他族兄圆梦,就让你去这个鬼市找这个什么甘陵古卷,对吧。那《太乙占候录》又是什么东西?”
顾昭叹了口气:“那也是本伪作,据说是战国星占家甘德所著。实则是前汉的方士编撰,上载二十八宿分野与灾异对应,都是糊弄人的。总之呢,就是说,得拿着这本书,才能在每月初一十五,进这洛阳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