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帝国 第17章 没救了

作者:庄不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3: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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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颙与袁绍商定相关事宜后,带着荀彧告辞出门。

上了车,何颙一声长叹,低下了头。

荀彧坐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何颙,心中不忍。“何君,何必如此?”

何颙又是一声长叹,重新抬起头,轻拍车轼,幽幽地说道:“文若,你还年轻,不知其中凶险。黄巾虽平,天下却未安。相比之下,唐平真算不上什么恶人。我老了,时日无多,若能说服唐平与你和孟德并力,就算名节有亏,也值了。”

他转头看着荀彧。“再说了,有你这样的后生,我担心什么身后名?”

荀彧拱手道:“何君以身入局,不惜玉碎,令人佩服。”

何颙苦笑。“我沾染太多,不敢以玉自居。倒是你,文若啊,当自爱惜。那两个……”他摇摇头,有些惋惜。“天资既不如你,品性更是不纯,你要时时引导他们才行。”

荀彧想起唐平的那句“可惜了”,不禁有些脸热。“唐平是修道之人,天性自然,不自修饰,岂是我能比的。”

何颙正色道:“君子不可不学,见人不可不饰。这里是洛阳,他以为是山里么?”

荀彧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何颙与荀彧一起来到史道人家,登堂入室,与史道人相见。

得知何颙已经向大将军何进进言,安排史侯出宫,与唐平见面,史道人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还得是你何伯求。”史道人抚着胡须,笑道:“许子远狠厉有余,办不成正事。”

何颙拱手称谢,又道:“虽然如此,唐平还要在府上住一段时间……”

史道人抬手,打断了何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将他看作小辈,他肯住在这里,我求之不得。”

“那自然最好,但你还得费心,不能让他随便与人接触。”

“我明白。”史道人哑然失笑。“这小子摇唇鼓舌,又有道术,最能蛊惑人心。别的不说,那卞氏就被他骗了,死心塌地,不肯弃他而去,真是令人无语。”

何颙惊讶地看了荀彧一眼,荀彧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表示史道人说得不错。

何颙好奇心大起,很想立刻就去看看唐平,仔细想想,决定还是等一等,煞煞唐平的心气再说。

——

唐平坐在窗前,看着郭武在月光下练武。

这些天,郭武除了睡觉和静坐,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武。几天下来,他似乎找到了节奏,在木桩之间的行走顺畅了许多,速度也慢慢快了起来。

唐平由衷赞叹,还有些羡慕。

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虽然被困在这个院子里,不能外出一步,郭武却心无杂念,一心一意的练武,终于有所成就。

这多少是有些出乎他预料的。

毕竟他也没练过,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当时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让郭武试试。

“唐君。”卞氏敲门,惊醒了唐平。

唐平转头看向门口,正想说话,却发现卞氏一手提着灯,一手托着食盘,灯光照在她脸上,光线柔和,面庞温润,隐隐有些透明。最吸引的人是那双眼睛,眼神平静而温和,让人莫名心安。

“哇哦,阿姊修炼有成,可喜可贺。”唐平赞道。

他之前就听说胎息术对美容有好处,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

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卞氏就像年轻了几岁,不施粉黛,也能面若桃花,又粉又嫩。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眼神更为沉稳,不像真正的少女那样活泼灵动。

毕竟是二十五岁的成熟女人了。

卞氏愣了一下,脸上泛起微红。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眼神灼灼。“是么?我也觉得有些不同呢。多谢唐君传道,果然神奇。”

唐平一时心动。

他虽然知道很多修炼的道术,却没练习过。

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

他前世研究道家思想和学术,只是职业而已,从来没觉得这东西真是科学。

宗教就是宗教,不是科学。

科学因疑求真,宗教却是因信而灵,出发点就不一样。

可是现在有两个现成的例子在眼前,他不由得反思自己,或许将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简单化了。

或者说,他有点教条主义,忘记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见唐平盯着自己,卞氏更加不安,将手里的灯放在案上,又伸出手,在唐平眼前晃了晃。

唐平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

“阿姊,有事?”

“天色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呢,不饿吗?”

唐平摸了摸肚子。“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中午吃多了,下午又一直没怎么活动。”

“是呢,何君来的时候,你还起来走动走动。他不来,你连门都不出了。这可不行,就算是修道,也要动静结合,才能阴阳平衡。一味枯坐,于身心不利……”

看着卞氏一边张罗晚餐,一边絮絮叨叨,唐平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适应了身份。

这是好事,至少双方相处起来自然一些。

唐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

“这肉味道不错,入口即化,你做的?”

“我家乡的做法,据说是孔圣人传下来的,味道与洛阳有些不同。”

“我都忘了,你家离鲁国不远,那这就是鲁菜了。”唐平又夹了一块。“对了,琅琊虽然靠近鲁国,信道的却不少,你家信道吗?”

“信,青徐信道的很多。有拜老子的,有拜东方朔的,有拜海上神仙的,还有拜西方金人的。”

“西方金人?”

“就是浮屠道,百姓无知,只知道他们拜的是金人,我也是到了洛阳才知道的。”

唐平哑然失笑,这才想起佛教已经在民间传播,只是影响还不够大而已。

“不过信道的虽多,得道的却少,像你传我的胎息之法,我就是第一次听说。”卞氏在唐平对面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唐平吃饭,一边说些家乡的故事,平静从容。

唐平想了想,放下筷子。“不打坐炼气,那信道的人都干些什么?”

“焚香,祷告,喝符水,求神仙保佑他们平安,或者治病。”

“拜浮屠也是这样?”

“差不多吧。”卞氏轻轻叹了一口气。“百姓贫苦,衣食不完,病了也没钱治,只能求神仙,拜浮屠,喝符水。至于长生,哪是他们敢想的。再说了,苦日子还没过够么,还想长生?”

唐平忽然觉得满桌的美食没了味道。

可不是么,这年头的普通百姓活着都难,哪里还有心思修道求长生。

长生是权贵们才敢想的事。

从头至尾,普通百姓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

所以张角才那么受欢迎,短短十几年间就聚集起百万信众。

他给了他们希望,虽然这希望只是幻象。

幻象破灭之后,是无尽的杀戮。

冀州大地上的鲜血只是乱世的开始,真正的人间悲剧还没到来。

我要不要做点什么?

我又能做点什么?

唐平茫然无措。

——

何颙又一次走了小院。

他站在院子中央,四处看了看。

隔着门窗,他看到唐平蹲坐在西室的窗门,闭目垂帘。郭武则坐在西厢旁里,同样在静坐。

区别只是唐平的眼皮在动,显然已经看到了他,只是不想搭理他,郭武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颙有点诧异,回头看着荀彧,悄悄地伸手指了指郭武。

荀彧看了一眼,也有些惊讶。“这是坐忘吗?”

“看起来有点像。”何颙走到木桩前,伸手拍了拍,又道:“看来这黄巾力士有点门道,居然真的摧刚为柔了。”

他抬起头,看向唐平。“小子,长辈来访,你还不起身相迎,是何道理?”

唐平翻了一个白眼。“你算什么长辈?我既非儒,亦非道,更不是党人,有必要看你摆谱么?”

何颙笑笑,走了台阶,来到堂上,环顾四周。“行吧,我算不上长辈,称你小友如何?同道为朋,同志为友,你我虽不同道,却同志。”

“谢了,我可高攀不起你们党人的高大上。”唐平冷笑道:“有事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影响我修行。”

何颙走到门口,隔着门,看着唐平,咂了咂嘴。“你看,我本来是想帮你忙的,你却拒人千里之外,那我是帮还是不帮?”

“你帮我?”唐平斜睨着何颙。“帮我离开洛阳?”

“帮你见一个故人。”

“谁?”

“你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唐平站了起来,掸掸衣服,走出了房门。“什么时候?”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满意,三天之内,你就可以见到他。”

唐平嘿嘿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何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唐平伸手示意。“请出题。”

何颙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伸手打落唐平的手,盯着唐平的眼睛,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有拯救天下的机会,你会尽力而为吗?”

唐平被何颙看得有些不安,本能的想避开他的眼神,何颙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唐平无奈,只能垂下眼皮,沉思半晌,一声叹息。

“会,但是很可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只要你能尽力而为就行。”何颙松开了唐平的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友,记住你的话。如果有机会拯救天下,你一定要尽力而为,绝不能轻言放弃。”

他转头看向荀彧。“文若,你也是。”

荀彧躬身施礼。“谨遵何君命。”

何颙再次看向唐平。“你,文若,孟德,是我看好的三个年轻人。若能携手并力,定能做出一番事业,万万不可懈怠。”

唐平听得别扭。“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托孤?”

“我托的不是孤,是天下。”何颙叹息道:“这个责任很重,只有你们这样的不世之才可以担当。”

唐平连连摇手。“行了,行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谁啊,就托天下?天下是你何家的么?也不怕人告你谋反?”

何颙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唐平无语。

他很不习惯这种场合,怎么看都有点瘆人,而且很尬。

何颙将荀彧拉了过来,又拉起唐平的一只手,放在一起。“你们二人,要同心同德……”

唐平一激灵,立刻抽回手,瞪了何颙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说什么呢?同心同德?他连真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我敢和他同心同德?”

何颙一时语塞,他说得投入,倒忘了这事。

他与荀彧对视了一眼,荀彧笑着向唐平深施一礼。“既然唐君早就看出来了,那我就不隐瞒了。颍川荀彧,字文若,敢问唐君安好。”

唐平瞅着荀彧,哼了一声。

何颙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唐平冷笑道:“你何伯求欣赏的年轻人能有几个?与阉党有关联的又有几个,除了曹孟德,也就是颍川荀文若了。我虽然早就被张角逐出太平道,这几年却也没闲着,走了不少地方。你们的故事,也听了几个,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何颙大笑,甩甩袖子,负手身后。“你也不要太介意了。我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天下年青才俊虽多,能与你坐而论道的却没几个,文若是其中之一。我担心你记恨荀慈明,不肯与文若往来,这才出此下策。”

“不是我不肯与他往来,是清流们不肯与他往来吧。”唐平毫不客气的刺破了何颙的掩饰。“他和曹孟德一样,明明与阉党有关,却一心依附清流,实在可笑。”

何颙眉心微蹙。“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与阉党同流合污?”

“要说与阉党同流合污,那也是汝南袁氏最拿手,谁敢和他们比。”唐平没有再纠结这些,抬手示意何颙不要急着争论。“我对那些没兴趣,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又什么时候能离开洛阳,回山里去?”

何颙有些着急。“你刚刚不是说要拯救天下吗,怎么又要回山?”

“我说了,不会有拯救天下的机会。”唐平沉下了脸,带着无法掩饰的怒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天下,没救了,听得懂吗?”

何颙、荀彧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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