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凡相当认真。
跟着老师和行列前排的领拳同学肃穆的演练着各种动作，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五类技法虽然不难，但动作颇多，认真练下来，大部分肌肉都有用到，颇耗体力。
好在这具身体饱经训练，李非凡穿越接收记忆的同时也接收了身体已经训练出的肌肉记忆，剩下的些许不协调也随着残留的怨念消却和中午在心理咨询室偶入无常定那一遭得到解决。
而因无常定带来的饱满精神发挥余热，李非凡甚至有种这次复习这一套跟下来是他自穿越以来，乃至原身记忆中数月来演练五类技法练得最圆润，最流畅的一次。
但随着技法复习演练逐渐进入后半程，李非凡能清楚察觉到边领拳边观察行列中学生状态的体术老师，已经朝着他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每次都是神色不愉的警告瞪视。
李非凡自认自己在行列中没出什么问题，那么出问题的毫无疑问便是他这边行列后排的同学。
在全班大部分人都认真复习训练的过程中，被老师用这种警告的眼神频频瞪视，即便意识到看的不是自己，也是一种颇搞人心态的状况。
李非凡能轻易发现，自己前、左、右分列三个同学原本没什么问题的动作已经先后出现了好几个小失误，显然是被这种情形给影响到。
好在李非凡心态够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管做好自己的动作，沉稳紧跟老师和领拳同学的动作节奏，始终集中精神，体会动作中那种发拳、出腿、腾挪的身体运动衔接，尝试解析出这所谓的五类技法的拳法奥义。
李非凡感觉原身的基础已经足够牢靠，对这些技法的学习训练也有模有样，但却从未触及各技法的那个“大成”的点。
原身将其归因于体能没有达标，社会共识普遍认为体能0.8标准单位以上是一些拳法登堂入室的最低需求。
可实际上，也有体能标准不高的人就是能做到——只是人们通常会为其冠以天才之名。
或许是和周围人形成了对比，李非凡敏锐觉察体术老师的目光某一刻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少许时间。
随着《游身法》的身法步伐练习最后一步踏回原点，全班行列中的学子齐齐止住身形，抱元守一，做出收束动作，口中呼出一口长气。
“好！停！”体术老师的洪亮声音随之响起，“看得出来，大多数同学学新东西后没有把老的东西忘光！但这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事，这么简单的五套C类入门技法，练好是你们的本份！”
“这些东西有什么高深技巧可言吗？没有，唯有勤学苦练与端正态度！都给我记住，习武者，或许天赋有高低，才思有敏讷，但做到这两点，便已算是有了真正的武者之心！现在看下来，你们中大部分人起码在我面前态度还是有的。”
“但是，我要说但是，就是有个别人，连最基础的态度都摆不正！”
“赵唐平！”
体术老师声音带着愠怒，直接点了名。
所有人目光随着点名看向李非凡背后两排一个身高约一米八，模样周正，颇有几分搞怪气质的男生。
这男生虽被点名，却表现的不甚在意，倒是伸出一根手指着自己：“啊？我吗？”
后排响起两声压低声音、仿佛期待好戏的低声窃笑，又很快收敛。
李非凡见此情境，不由皱起眉头。
这个赵唐平是李非凡所在这个班里的知名刺头，是那种个性张扬，喜欢表现自我的典型——学习态度轻佻，成绩名列前茅，是那种让很多老师想无视都没办法的麻烦人物。
体术老师瞪眼过来：“怎么，你是五类技法忘的差不多了？还是嫌这几套粗浅功夫体现不出你的体能成绩？”
“老师，您别误会。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忘性大，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就老想不起来，我已经很努力在回想了...”
“想不起来？好啊，出列，去，到后边去慢慢想，等想起来再回来，别打扰其他同学。”
李非凡闻言，不由扭头看向体术老师，心想难不成他这个班里老师只有班主任陈青是个头脑清澈的，其他老师这不是都很正常？
却听随着赵唐平被叫出队列，身后有人低声嘟囔：“我去，这也行，早知道我也...”
这声嘟囔声轻如蚊蚋，连李非凡都听得不咋真切，可体术老师隔得老远，却似乎听到了，冷声回应：“谁？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要不要上来，到这说？”
嘟囔声顷刻便没了声息。
阵列前授课的体术老师仿佛有怼不完的人，紧接着把矛头指向先前被影响的学生：
“都看什么，把头转回来！还有几个同学，我这里就不点名了，说的是谁自己心里有数。”
“我问你们，刚才演练的时候，我瞪你了吗？你就慌？练这么久的武我看没看你，感觉不出来？你在慌什么？你在怕什么？这几套技法从初中就开始学，练多少年了，自己有没有问题心里没点数？”
“为什么今天要复习这些？什么叫熟练度？什么叫唤醒肌肉记忆？让你们集中精神又是做什么用？我告诉你们，你既然跟我习武，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样想，你练的这些东西就算一辈子用不上，也得给我尽力去学会什么叫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好！接下来两两组队，用‘猪突猛进’撞击演练互相协助再把闪避身法练一练。”
终究，还是出现了李非凡最不想经历的环节。
撞击演练是一种学生间，模拟最常见的冲撞，以冲击和闪躲形式在一片三步方圆区域内进行的近身身法练习，教学目的旨在让学生习惯近身战斗和闪躲。
这种教学当然存在相当的实用性，但看早前体能比李非凡高出0.1个单位的林金福在短促暴起后的迎击反应，就知道这个演练在平行班学生之间实际练习强度和效用是极其有限的。
而正如所料，出于这种教学方式的广泛应用，一个班里的男女生们往往刚好可以各自凑成对，然而当李非凡将目光看向高二新分班新结交一个多月的体术课搭子时，对方已然在他不在学校这半个月里有了新搭子。
而现在有一个很尴尬的情况是，场上现在因为李非凡的返校到来，林金福的缺席，现在行列里只剩四个不怎么契合的人空着。
一个是总在班里有缺席者负责兜底的班长，一个是林金福的狗腿搭子，一个是赵唐平的搭子，还有一个则是归校后短短几分钟在全班人面前刷新了所有人观感的李非凡。
好在李非凡从来不是那种会让自己杵在原地尴尬的人，他径直回头，看向最后排身高趋近一米九的高大身影，班长宁世恒：“班长，我俩组队？”
正如所料，这铁塔般的十七岁少年班干部根本拉不下脸拒绝，脸上带着迟疑和莫名神色稀里糊涂跟李非凡组了队。
在体术老师逼视下，剩下两人不得已也凑成了队伍。
到这时，体术老师才高声招呼脱离行列，在篮球板下看似满不在乎无所事事的赵唐平：“赵同学，想的怎么样，还没想起来？”
那边也是个硬气的：“报告老师，还在想呢。”
体术老师哼了声：“行，你慢慢想，不着急。”
接下来的演练就乏善可陈了，李非凡虽然有心好好练，可这种需要人配合的演练往往需要默契和共识。
现在的情况是李非凡拉来了壮丁，可班长宁世恒体能0.85是班里体能第一，李非凡只是个体能0.7的，双方体能存在差距，又因不熟悉而保持着十足的礼貌，协作点到即止，真如工作对接的陌生同事。
这节李非凡期待了大半个月的体术课就这么在前半程认真，后半程划水中度过。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李非凡对体术老师吴勇有了比记忆中更明晰的性格画像。
说来李非凡既然想补上落下的体术课程，追上教学进度，乃至谋求更大的进步，考虑如今在市一高可以继续学业，那么摆在面前的一条康庄大道无非就是：
按部就班学，学不懂就问。
是的，这就是李非凡为自己设想的康庄大道。
以李非凡现在的情况，学校的教学规划无疑是最好的参考风向标，而学校的资源就摆在这里，有疑惑的地方就找懂的人问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要说李非凡在多年生涯中有什么可促成个人进步的实用技巧，那就是他真会那么一点“学”与“问”这两个看起来简单到所有人都懂，实则很多人根本不会用的“能力”。
却说随着体术课结束，行列宣告解散后。只片刻间，李非凡就成了三三两两同学堆里孑孓独行的那一个，就连刚刚协作过的班长都是对李非凡敬而远之。
李非凡很明白这种情形或许应该叫做“被班集体孤立”，对李非凡来说，虽算是两世为人，这种体验也称得上是新奇。
回教室路上，感觉没练到位，身体和心理还对练武怀有十分热情的李非凡仍在回味先前复习演练时的东西，体术老师和几个体术优异同学各类技法大成打出的声势在他脑海里回响。
正在默默思索，比对自身的体感，试图解析其中奥秘时，李非凡听到后方同学发出的侃侃而谈：
“我说，唐平你今天真是把老吴得罪狠了，你是没看到老吴的表情。听我一句劝，被点了，放学去老吴那就赶紧道歉，免得以后他给你穿小鞋。”
“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那用不着的东西我忘了就是忘了，没办法呀。”
那赵唐平声音不小，显然是有意让过往的同学都听到。
“得，你要这么说，那放学后就到老吴那好好补补课吧。”
“补课就补课。你别说，我是真搞不懂，这C五类学了到底有啥用？除了应付考试，哪有普通人会蠢到赤手空拳去荒郊野外？会去那种地方的怎么都是带装备的定阶武者，这都武者定阶了，谁还用C五类？”
“嘿，这问题你不如等去老吴那补课的时候问问他，我也很好奇。”
“这还用问？我都懒得和他说这些废话。他不就是态度端正那一套说辞？我看这就是‘应试教育’的问题，让学生先学这些没用的，是怕学生有用的学早了，在学校闹出事来。还端正态度？现在外面武馆私教那么多筑基拳类，学校却非得学这老掉牙的东西，教点有用的不是更能端正态度？”
“那你来说说，什么叫有用的？”
“...”那边声音压低下来，“当然是实战能用啊！比如...空手夺白刃，你没看到今天那谁......周老师那一手‘夺’，你们就没点眼力见？”
“...人家周老师是武道班的...”
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李非凡默默思忖赵唐平这群学子的说辞。
说来这种C类技法都可以算作他们口中的“筑基拳”，实用价值对大多数学生而言，可参考“军体拳见义勇为被身捅数刀”。
那这种东西真的“没用”吗？
李非凡忽然心有所感，一下想到《伏虎拳》那种腾挪游走、伺机而动、奋力一击的体感，他有一种想立刻去挥一拳《伏虎拳》的奋力一击，印证自己思考的冲动。
李非凡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从操场回教室的楼道上默默脱离队伍，待自己周围空出空间，李非凡随手就提起步伐，起手拳势，边走边演练起来。
这一场景好似李非凡看过的一部名为《倭寇的踪迹》电影中，一个老拳师在田埂忽然心有烦闷，发拳泄劲的一幕。
“快看，那谁...他在干嘛？”
有同学发现了李非凡的古怪行为，不由得回头好奇观望，不乏有人面露嗤笑，也有人皱起眉头，替李非凡感到尴尬。
李非凡浑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心随意动，从伏虎拳起手便开始调动身体腰腹力量、配合脚下步伐和呼吸开始积蓄拳势。
他精神集中，视野瞄准了前方空气中的一缕尘埃，将其视作一只正与自己对峙的凶猛恶犬——之所以是恶犬，是因为李非凡曾在海外经历撤侨时，真的经历过被武装分子带着一只斗牛犬堵在路上。
那种被凶恶犬视野锁定，随时会被攻击撕咬的感觉李非凡终生难忘。
随着拳势积蓄，李非凡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力道，经脚下步伐从地涌起，沿着大腿肌肉激发腰腹共同涌动出蓬勃力量。这力量经由椎骨传达右臂，让他血脉喷张、只觉右手拳头正发热发烫，李非凡感觉自己此刻不需打完伏虎拳法的全套蓄势流程，便已经把握到了出拳的那种状态。
而后，他一拳轰出。
拳头正击打在他视野锁定的那一缕尘埃上。
但没有雷声，只有“嗖”的一声不大不小的破风声响。
“哈哈，”前方回头目睹李非凡行为艺术的学子中忽地有人捂嘴遮笑，一脸绷不住的表情转回头去，“我在期待什么？”
“哇哦，我也来一个。”随着某个同学原地做出一个空气跳投，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嬉笑。
很快，前面的学子们都当是看了个乐子，打闹着纷纷离去。
李非凡并不在乎别人的反应，只是在原地愣愣看着自己挥出的一拳，好似在回味什么。
忽然，耳畔响起一阵嘈杂声响，李非凡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奇妙感觉。
他目光一凝，看向十步开外的楼道口，一声声杂乱却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正从那里传来。
随着人群从楼道口转角出现，一个个昂首阔步，精神奕奕，脸上徜徉着自信风采的学生出现在李非凡视野里。
武道精英班。
李非凡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李非凡。
一道道或锐利、或审视、或好奇、或平常的目光从仍保持着出拳姿态的李非凡身上扫过。
李非凡收起拳势，默默注视从面前行过的武道班学子。
学生群中忽地有人跟李非凡挥挥手打招呼。
李非凡看向那里，微微颔首回以致意。
“清清，那是谁，你认识？”有人好奇发问。
“唔，算是认识吧，初中一个学校的同学。”一道悦耳声音向提问者作出回答。
“哦。”
发问者回头，目光扫过李非凡正转身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