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晚之后,老爷子沉默,我也沉默。一老一幼,互不相识的情况下,诡异地过着规则的日常——洗漱,吃饭,睡觉。
那段诡异的日常究竟持续了多久,我已经忘了。十多年前的记忆,像阳光穿过层层叶隙,零星的碎片撒落在地上。我拾起零散地星点,倒进现时的墨海,提着笔,一字一句地写着过去。
老爷子给我住的那小房间,推开门,双开的小窗户旁边,一张1.7米长的木床,床头有一个正方形柜子。柜子对着的另一边,是一套书桌椅子。这些配置,很明显是专门为了小朋友而做的,在我被带来到这里时就存在了。现在,再坐这里写作,有种温暖的氛围。
当年,桌子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灰,最初我没东西玩,就用手指在桌上画画,薄薄地灰尘附在我指头上,闻了闻,呛得直咳嗽。不到吃饭时间,我总是关着门,背靠着,看着窗外飘雪,发着呆,有时候莫名地眼泪会流下来。
一天清晨,我从床上醒来,看到书桌上多了几本书。走进看,是一本小朋友用的语言词典,一本语言练习册,一本童话故事书。当年我小小一只,可能老爷子觉得我应该还不会说话,或者说,会不能很好的表达。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教我,索性直接让我自学了。
我拿起故事书,书脊和边缘都磨破了,中间发黄带着些许斑点。翻开第一页,有几行墨水写得很端正的句子——庆贺我的孩子,第四个命名日快乐。爱你的父亲。后来我才知道,老爷子曾经意外丧失了自己的心爱的孩子——活泼可爱的精灵族男孩。
我看着手写的文字,不禁陷入了思考:或许我的父母是贵族?抑或者学者一类的人?模糊地记得,每晚,我都在母亲的怀里,听着她温柔地讲述故事。母亲很喜欢在马车上哼着歌,幼小的我在旁边坐着,踢着双小短腿。总是嚷嚷着要母亲唱歌——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
那个时候的我便能看懂大部分的文字,童话故事等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这间房的小书柜,林林总总的睡前故事,启蒙教育,对我来说,都能看懂。不过,也仅限于翻开,眼光如风般掠过。因为我已然觉得索然无味——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幽灵来说,沐浴着阳光,追逐绚丽蝴蝶于密林间,是遥不可及的梦。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手臂,耳朵,尾巴。如果没有那位把我从废墟救回来,或许一切都结束了吧?如果,我是说假如:他觉得我没用,不愿意让我再待下去,是不是一切也结束了?我最近的做派,确确实实地是很冷漠无情。明明别人救了我,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一言不发。我只有,只能依靠他了吧?我一个小孩子,能在荒芜的雪原里生存吗?
我应该做些什么。
外面的风雪渐渐弱了。连带着冰冷的阳光一起,沉入灰白的雪地下。老爷子坐在餐桌的对面,略微闪烁的眼光在我身上游走。他手握着银叉,在餐盘里画着圈圈。
“对了,孩子。今日感觉怎么样?”他语气生硬地问。
“……”我默默的叉起茄汁煮豆,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
他看着我,尴尬地笑了。“为了庆祝你来到这里的一个月。送给你的,专属杯子。”说完,他从桌下掏出一只小小地木质杯子,上面刻着一只小猫睡觉的图案。“以后就用这个杯子喝水。”
我看了眼杯子,无声地拿到面前。低着头,嘴里嘀咕着,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说:“谢谢……”
壁炉里的薪柴在燃烧,噼里啪啦地响。火红的茄汁豆在嘴里慢慢地咀嚼,鹰嘴豆与小麦面包的香气在嘴里握手言谈。我听见一声长长的呼气,接着就是银叉划圈的划拉声。
“先生……”我低着头,鼓起勇气地说。“我会洗碗的……”
“好,好。那今晚麻烦你了。”
一老一少都低着头,时不时地偷偷看向对方。柴火的温度,稍稍地传递了些。
“对不起…先生。我什么都会做的,其实不用送我东西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情绪冲上心头,我带着哭腔,眼里凉凉地泪水滴在餐盘里。
眼前的景象一个旋转,整张椅子被转了方向。告别餐盘后,我看见了一双蓝色的毛绒拖鞋,上面绣着一个银色的徽章。一双温暖的大手正轻柔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两下。
“孩子,你不必担心。刺骨的风雪不会迫近这里,你在这很安全。”他用手指抓住袖筒的外缘,抚去我眼角泪水。
我放生大哭,一把冲进他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蓝色棉大衣。我感觉被一双坚实的手抱着,时不时地扫过我的背部。他均匀沉稳地呼吸声从头顶传来。渐渐的,我的意识模糊了,像墨水滴落平静的水面后,缓缓晕开一层层薄膜,最后消散了。
我睁开眼,光刺得眼袋有些吃痛,伸手揉了揉。看着熟悉的木天花,昨晚我应该是睡过去。空气中飘着咖啡的香味,银勺搅动锅内的声响,现在是清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