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音魏徵一行大抵是做梦都没想到，东宫一直念念不忘，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的秦王殿下，每天做得最多的，便是陪儿女荡秋千玩耍，与妻妾耕种钓鱼。
洛阳城内，李世民驾着马车，用浴桶装水拉着他的鱼获满大街展示炫耀之时，前往洛阳的路上，二人一路细细观察着，就很离谱，便连那驿站的驿卒，都要上所谓的扫盲班。
然后途径的驿站，外面必有粉刷涂抹的标语，什么“劳动光荣”，什么“争分夺秒，抓紧粮食生产”，什么“注意卫生，预防疾病”……
云云。
那字体也不一样，分明简化过。
驿站服务态度也不同，颇为热情周到。
给人的感觉，便好似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所以，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不应该厉兵秣马积极备战吗？
不应该把精力都放在战备上吗？
怎么看上去一副真是要好好种地的样子？
不懂。
真心不懂。
郑观音也就罢了，一来她本就不多关心这些事，二来她身上也没有相关的任务。
可魏徵……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啊！
他此行的任务，一为敦促监视，二为探听虚实。
而相比之下还是后者更重要一些，前者，不过是顺带，说白了，就是作为一个男人，即便是戴帽子，太子殿下也希望能戴得明明白白，不要被蒙在鼓里。
往后就越发不懂了。
因为途径的村落也这样，随处可见的宣传标语，各处宣讲的信史。
有人教读书识字，有人教如何耕种。
有唐犁在田间来回，有名为水车的大轮子在水流冲击下咕噜噜转动……
太多。
实在太多。
诚然，似乎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那种不同，无处不在。
说白了，就连喝水，这里都要要求喝煮沸过的水，不喝生水。
为此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往返各个村落进行宣讲。
而那时不时路过，马匹脚掌穿有所谓“马鞋”的巡逻队，又没来由让人心中凛然。
那是纪律。
那是气势。
可那些人，又喜欢唱歌，“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歌声嘹亮整齐，老远便能听到，遇上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又会立刻停下帮忙。
而随着与洛阳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样的氛围愈发浓郁，似乎这里大家都很忙，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放松的愉悦之感。
“魏公，你说秦王，他真的会安心当他的洛阳王吗？”
一路行，一路看，时不时也停下与路人村民交流问询一二，终究，郑观音还是没能忍住。
魏徵默默记着一路所见所闻，闻言不由叹息：“太子妃所问，徵亦不知。
徵只知，有秦王殿下主政，是洛阳之幸，是陕东道万千百姓之幸。”
“也正因此，一旦咱们这位秦王殿下发作，长安断然难以抵挡，对么？”
郑观音望着车厢外夕阳下明丽的原野，那里有老农耕种，那里有牛哞阵阵，神色一片淡然。
魏徵苦笑：“怕是如此，纵然阵营不同，立场相对，徵亦不得不承认，秦王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
“那太子呢？”
“秦王有经天纬地之才，那以魏公之见，太子又当如何？”
郑观音忽然又看向魏徵，没来由心里有点上火。
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汝之妻女，吾养之，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经天纬地之才？
更过分的是，逼齐王和离，带走齐王妃杨氏，于她这太子妃却问也不问，什么意思？
本宫就差齐王妃那么多？
你就那么瞧不上本宫？
说来说去，也就欺负她一个弱质女流！！
魏徵不明就里，感受到怒气，赶忙拱手赔笑道：“太子仁厚贤明，自然也是不错的。
这一路所见所闻所想，徵都记录在册，待回到长安，徵会如实呈报太子殿下，不出意外，太子殿下会多有采纳。”
“但愿吧！”
郑观音叹息，忽然又没了说话兴致。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大抵是真的委屈吧，离洛阳越近，她就越是控制不住心底那股邪火。
也就李世民那厮没在跟前，否则她觉得她肯定能指着他鼻子给他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他应该不会反抗吧？
仔细想想，其实他脾气算很好了。
一念及此，没来由她心情又有些雀跃，紧跟着，便是愈发深重的悲凉。
秦王，她可以想骂就骂。
即便她骂了，秦王大抵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太子呢？
那才是她夫君，那才是她相濡以沫并为之诞下儿女的人啊！
可是，她却无话可说。
也，不能说。
……
夜色渐渐沉寂。
驿站，油灯亮起，昏暗的灯光下，魏徵面色沉凝，奋笔疾书。
此时的他很矛盾。
诚然，秦王大才，这一路所见所闻，他学到了许多，感触颇深。
却也正因为此，他不得不警惕，提防，因为在他看来，此时的秦王，比之当初在长安时，更加可怕。
故此，当日将秦王留在长安是对的，否则便如同眼下，当真是潜龙入海，无计可施。
好处是，这一路看到的，学到的，感悟到的，终究没白看，没白学，也没白感悟。
这些见闻感悟，若是带回长安，顺利实施，想来可以更好更快的稳住局面吧？
对于关中百姓而言，对于整个大唐百姓而言，也是极好的事，世人皆知我魏徵乃太子幕僚，殊不知相比太子，徵更忠于的，是脚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一念及此，他心底的沉重又稍稍轻减了些，便连紧锁的眉头也渐渐松解。
此时，大抵是这一路想得太多，太累，另一边，郑观音反而是一反常态早早歇下了。
翌日，用过早食，队伍再次启程。
这次没耽搁，用时不过半日，便抵洛阳城下。
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洛阳还是那个洛阳，城垣矮矮的，灰不溜秋，都不能称之为城墙，跟长安更是没得比。
却莫名有种生机，繁华，在往来的车马上，在行人的笑脸中。
而此时的洛阳城，西北，禁苑，李世民手上，赫然攥着一颗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