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瑶也想带兵打仗?”
伍有才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傅彪还是给出一样的答案。
“这不是胡闹吗?她一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
傅彪盯着伍有才诧异的表情,突然问:“你咋知道她细皮嫩肉?”
伍有才一愣,旋即一脚踢了过去。
“谁跟你开玩笑,老子背负着重任,没心思跟你这老坏种闹。”
傅彪一个漂亮的擒拿,扣住了伍有才的腿,嘿嘿笑道:“伍阎王,你媳妇儿可真彪,三个新兵都被她放倒,干净利落那种。俺倒以为,她跟你伍阎王一样,也是打仗的好料子。”
“真的?”
“那还有假,能通过俺这道关口充入军中,可不容易。你媳妇儿全部项目一道过关,包括扛圆木,负重跑。”
伍有才下意识的点点头,猛然又摇头。
伍有才想到相识仅一日的老仗公朱子清临死前那一幕,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朱瑶上战场。
“老坏种,”伍有才黑着脸怒骂,“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让朱瑶领兵打仗,老子先把你的嘴巴撕烂。”
傅彪一脸无辜:“俺只是个教头,新兵考核一结束,就没俺啥事了。朱瑶要带兵,不是俺怂恿的。”
“那你让她一个女娃儿入祝峰山干啥?”
“俺根本就不知道有个女的混入了训练场。郭县尹领了一帮朱家子弟来集训,都是登记过的新兵,俺能咋样?”
“郭贤?”伍有才想起汤阴县城旧事,“郭贤怎么可能不认识朱瑶,定是他隐瞒了朱瑶的身份。”
傅彪摸了摸脑袋:“你老丈人是不是给郭县尹脸色了?朱家在汤阴县可是一等一的传武世家。”
说真的,未来的岳丈朱之夫仅仅见过一面,自己还没来的及敬杯酒,朱之夫就忙乎着动员迁徙之事了。
朱家有数百名传武宗族子弟,听闻挺厉害的。
“傅教头,朱瑶和那些朱氏子弟现在分去何人军中?”
“马扩,破虏军!”
傅彪还想说什么,新兵营队伍那边大呼他过去。
“伍阎王,大战在即,儿女之事可放一放。”傅彪丢下一句话,匆匆上马折回。
土门关一段的井陉道上,车马步兵杂行,大批的辎重粮草和士兵源源不断的向真定平原挺进,扬起漫天的尘土,空气似乎也变得焦灼起来了。
伍有才狠狠的一拳砸在马鞍上,翻身上马,向元氏县赶去……
“许军使,把你的弟兄都唤来,我演示给弟兄们看。”
杨三多少有的满脸严肃,命工匠把一个草蒲团包裹的白灰球放入投石机托盘上。
四个炮手合力将重力投石机的配重绞入卡槽。
“都瞧好了,这个才是关键。”杨三多扬起手里的牛皮绳,环顾四周,道:“想让白灰炮飞多久,就留多长的绳头。”
说着,杨三多抓起牛皮绳,绳子上打了许多死结,每个死结上都绑着一个铁环。
他将其中一个铁环扣入炮杆上的铁钩上,大叫:“发弹!”
其中一个炮手举起木锤,一锤砸在扳机上。
一百余斤的大青石配重依靠自重,牵动着炮杆向空中扬起。
在托盘里的石灰炮划出一道弧线,向槐河对岸飞去。
石灰炮飞过河道,突然裂开,草蒲团里包裹的石灰粉骤然飘散,在空中扬起一团巨大的白雾。
白雾随着寒风继续飘散,覆盖了方圆十余丈的地面。
许延等将士睁大眼,都想瞧瞧这款新式武器到底有啥威力,结果却见它仅仅撒了一团面粉。
这是……零伤害?
“就这?”许延瞪大了眼问。
其他围观的士兵也满脸不可置信,对面可能是数万金军,撒把灰就能退敌??
杨三多满脸坏笑,突然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白灰,朝士兵们扬去。
士兵们不虞有诈,被空中的白灰糊了一脸。
生石灰遇到口鼻眼上的粘液,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没一刻,士兵们捧着脸哇哇大叫,火灼一般的刺痛感传来,慌得拼命用手去擦脸。
可是眼泪出来后,糊在脸上的白灰再次“烧”了起来,更明显的刺痛又来了。
许延再次瞪大眼,却见杨三多已抓起一把灰,朝他脑袋撒来。
“别!别!”许延一边大叫一边逃,总算没被白灰粉劈头盖脸击中。
杨三多见一众士兵的囧样,哈哈大笑道:“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吃我一把灰?”
士兵们眼睛刺痛不已,连忙告饶。
许延想了想,猛然大笑,道:“高啊,杨指挥使。这小孩打架招数还挺管用啊!哪儿学来的?”
杨三多收住了笑:“这是当初老子跟头儿在真定城混厢兵时,打混架打出来的经验。”
“许军使,你想想,每座石堡配了五台投石车,只要同时发白灰炮,就算金贼能受得了,他们的马可不听使唤。先糊了金贼的眼,再发兵闯阵,金军饶是三头六臂也只能挨揍。”
“这计策妙啊!”
“泼灰踢裆老子最在行。”
“听说狗鞑子在汴京奸yin数万妇女,人糟蹋死了就光溜溜丢路旁,禽兽不如啊!”
“此仇不报非君子!”
“此仇不报非君子!”
杨三多打开了士兵们沉睡在心底的愤怒,夺人妻女,杀人父母,乃不共戴天之仇。
一时间,士兵们怒焰滔天,举起兵刃发疯般狂舞。
好一会儿,士兵们的狂怒才被许延压制下去。
许延握紧拳头,大呼:“都好好听听,杨指挥使脑子最好使,他会告诉弟兄们怎么轻松杀敌。”
杨三多听了非常受用,哈哈笑道:“我带了不同款式的白灰炮过来试验,有纯白灰炮,有石头包夹白灰炮,也有手投式的小白灰炮。”
“嘿嘿,白灰老子也准备做些手脚,掺和上芥末粉,让金狗一次爽翻天。”
杨三多挥了挥手,一名工匠递上来一个水桶一般大小的草蒲团。
杨三多吃力的拎着草蒲团,神秘兮兮道:“这个才是丧尽天良的大杀器。”
许延等成功的被杨三多再次吸引住了。
“杨指挥使,这不跟刚才的一样么?”
杨三多嘿嘿一笑:“马上弄个响的,给大家伙儿长长见识。”
工匠接过草蒲团,再次装入炮杆的托盘上。
这次杨三多没有挂牛皮绳,而是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火折子。
炮手们再次绞好配重,在击发炮弹前,杨三多拿火折子点燃了草蒲团上的一条引线。
哐!
白灰炮再次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
可能这枚白灰炮更重,是以它飞得更远。
嘭!嘭!
接连两声爆炸声响起,白灰炮在即将落地时,突然爆炸开来。
巨大的冲击波将白灰冲开,两百余步外白烟弥漫。
“诸位弟兄,刚才大家见识到了白灰遇水即发热,要是震天雷将金狗的皮肉撕开,再糊上一层白灰,会怎样?”
听了杨三多的描述,士兵们却安静了下来。
任谁也能想象那种钻心剜骨之痛,真他娘的太疯狂了。
果真如此,金狗在汴京制造的人间地狱,马上就得到报应……
沈放亲临元氏前线。
西军之所以士气旺盛,其中最大的奥妙在于指挥官始终冲在第一线。
就像侯勇所言,西军所有的指挥官都已在军中立下军令状,指挥官战死,副职顶上,副职战死,下一阶军官顶上。
沿槐河一线,数万名西军将士密集列阵,镶边的白色军旗迎风猎猎。
将士们手里的长枪长斧朝天刺,仿佛一道布满荆棘的藩篱。
三丈高的石堡,以及比石堡更高的投石车矗立在河堤之内,无声的警告着入侵的敌人。
如此大仗,沈放本可以坐镇元氏县城,运筹帷幄足矣。
但是他还是披甲上阵,站在接敌最前沿。
诸军的任务安排已定,接下来就是检验西军与金军孰优孰劣的决战时刻了。
三天之内,斥候兵不断的将金军的动向传来。
同时,金军的游骑也密集的抵近侦查。
双方之间都在注视之下排兵布阵。
金军依然没有改变线路的打算,七批押送军队已全部渡过了黄河,紧走慢走的向真定府行来。
也许,多昂帜烈击败了所有的大元帅府军,令斡离不心头的阴影淡去了不少。
也许,作为战胜者高高在上的强烈自信,掩盖了金军在真定城曾经的失利教训。
最为重要的一点应该是,西路金军同时北返,两路伐宋骑兵总数接近二十万。
而沈放手里的军队不足十万,且两面受敌。
再多的猜测与试探都只是假设而已。
斡离不决定采取大兵压境的策略,放出最精锐的骑兵,直接撞破沈放打造的堡垒。
完颜阇母已横扫宋国河间府以东的所有城池,留下狭窄的深州、祁州作为与西军之间的缓冲带。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西军不敢踏出真定府地界一步。
这,很可能是沈放也在采取观望的态度。
他所图何事何物?
在临行前,粘罕、斡离不二位元帅进行了最后的对账。
粘罕历来慎重,提醒斡离不应高度重视沈放这只拦路虎。
可是斡离不只是表面上答应下来。
心底里,他们之间已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瓜分女人只是其一,废立赵氏也是其二,背后的权力较量才是最应掂量的。
国相粘罕手里的权力更大,控制欲也更强。
斡离不自认为战功更大,作出的牺牲更多,可是国主更倾向于接纳国相的意见。
在斡离不心底最为恐惧之痛不敢为外人道。
他发觉,身体有些空。
宋国皇帝、太上皇的女人、女儿,宗妇、宗室女接连不断的送入帐中。
就像醉酒之人,嘴巴上永远挂着“我没醉,还能喝”。
作为真男人,斡离不醉心于征服,可是作为一军主帅,沈放那毒蛇一般的眼睛令他记忆深刻。
国相此前试图对沈放的领地发起最后的强大一击。
发动了银术可、耶律马五、黑风大王、鹘骨大王四路铁骑同时进兵。
可是三日之后,沈放击败了这支联军,耶律马五身死,黑风大王重伤,完颜银术可仅以身免。
烦人的事一件接一件,斡离不烦躁的摇摇头,却碰触到了茂德帝姬柔软的身体。
这个赵家最为貌美的帝姬与自己同帐北返,每次都能勾起心底里旺盛的火焰。
“美人儿,回到上京,本王会在皇帝面前请求赐你于本王。只要美人儿臣服,享之不尽的富贵本王都给你。”
斡离不彬彬有礼的笑谈着。
实际上,他也是元帅们之中最有风度的征服者,起码在他帐中没有女人死在铺着虎皮的暖床上。
车帐外滚滚铁流扬起漫天风沙,上万名全身披甲的骑兵以碾压之势前进。
斡离不笑了。
天气真好,换作去年同一时间,恼人的春雨早已下起来。
在汴京城外他受够了满地的泥泞,真是天公开眼呀,美美的大晴天。
“阿哥,军队已抵达相州城,城内还有抵抗的南朝百姓,赵家太上皇请求亲自去城下劝降。”
兀术叩开了斡离不车驾,如是说。
“阿弟,你的伤好透了没有?西军摆出架势拼命,可能有大仗要打了。”斡离不担忧的问。
“阿弟的伤已无大碍。”兀术身在高大的骏马上,身姿挺拔,英气不凡。
真定城外,兀术勇斗沈放麾下三将,丝毫不落下风。
最后沈放现身,使了诡计伤了自己,更是将一块铁片用脑袋撞入了自己胸膛,伤及肺叶。
这一伤就是两个多月。
为此,兀术没有参与那场征服者的盛宴,就算身体好了些,他也随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没有碰过一个南朝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复仇,沈放不死我兀术不罢休。
“阿弟,你告诉他家太上皇,城内子民不降,屠了便是。他老人家就别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了。”
“好。”兀术应答,驱马走了。
斡离不看了一眼身边的茂德帝姬,她似乎没听进去刚才与阿弟用汉语的交谈,在发愣。
……
元氏县槐水以南,大片荒废的麦田上长满了青翠的嫩草。
干涸的土地突然之间轻微的抖动起来。
似地动,似山摇。
打鼓一般沉闷的咚隆声惊起一只正在啄食死尸的苍鹰。
苍鹰拍动翅膀飞上高空,俯身下窥,地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在草地上飞驰,无边无际。
黑点搅起的尘土一路升腾,进入了元氏城外槐水边士兵的视线之内。
“戒备!”
“击鼓!”
“各军人马就位,迎击敌寇!”
急骤的喝令声紧接着响起。
石堡上的鼓手视线更远,只见前方黑压压一片的骑兵,将广袤的平原一点一点的吞没。
一个营指挥使狠狠的用枪头敲了敲鼓手的铁盔:“发什么愣,击鼓!”
咚咚咚……
金鼓齐鸣。
石堡顶上早已准备的薪柴点燃,烽烟四起。
沈放将伍有才召至身边,脸色冷峻似铁,道:“伍指挥使,请记住你的使命。我西军毕全军之力于一役,为的是替你背嵬军做掩护。”
伍有才擎起手中历经百战的镔铁锏,大声呼应道:“请沈太尉放心,不完成军令,我伍有才提人头来见你!”
伍有才言毕,大吼:“背嵬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