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语迟想了片刻,解下装花籽的布袋道:“以后我要赚钱养你?不干。你饭量大,口味又刁,我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你花。这个算是谢礼,你我两清。日后你还得自己找食,找不到就只能饿着。”
“不是,不是这个。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不想,费脑子。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老凤凰气得又差点动手,急道:“我老凤凰不远万里来执令,这意味着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亲戚了,你的心愿老夫都能帮你实现。”
慕语迟顿时眼冒精光:“什么心愿都行?吹风下雨的事你管不管?”
老凤凰得意扬扬地道:“小菜一碟。只要不杀人放火,伤天害理。”
“说得跟真的一样。行吧,我姑且信你一回。那请你赐天下百姓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遭受饥馑。”慕语迟说着跪了下去。“我替他们谢谢你。”
“天下百姓?也包括雾游,菊麟等国家么?”
“当然!良善无辜,此与彼都该平等待之。”
“老夫的法力只能满足一国之需。你选谁?”
“安和国。”慕语迟答得十分干脆。“身为一国之后,理应先考虑我的子民。如果连他们都顾不过来,我没资格去顾别人。”
方清歌道:“神仙不管人间事。老神仙您……”
“我老凤凰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一边去!”老凤凰扶慕语迟起身,斜了方清歌一眼,“安和国国运昌隆,只要谢轻晗不忘初心,始终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终将实现国泰民安的远大理想。至于别的国家……天机不可泄露,自求多福吧!”
谢轻晗借着谢轻云的帮助匆匆下到化仙台前,两人对着老凤凰拜了三拜。谢轻晗道:“多谢老神仙的教诲,轻晗铭记在心。”
老凤凰一拂衣袖,哼道:“若不是因为这丫头,谁愿意搭理你!”
“轻晗是我夫君,你我是亲戚,你怎可不理他?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老凤凰极不情愿地道:“理,理!老夫刚才不是跟他说话了么?”
“光说话有什么用?初次见面,晚辈给你行了礼,你得给他们见面礼啊!”
“我说你这丫头,你真是谁的竹杠都敢敲!说你胆大包天都太谦虚了!”老凤凰边说边摸兜,“老夫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不如先欠着?”
慕语迟乐了,笑得已经看不见眼珠:“好说好说,您老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照人间界的规矩,欠账是要付利息的。轻晗,轻云,你们可记下了?以后遇到烦难事尽管找老祖宗帮忙,就当是他付的利息了。”
谢家兄弟从善如流,麻溜地对着老凤凰拜了一拜:“谢老祖宗恩赏!”
老凤凰苦着脸道:“你们千万别再拜我了!再拜下去,老夫的身家性命都得搭给你谢家。”
慕语迟正色道:“言重了,言重了。我们并不是贪心的人。对了,以后他们要怎么找你?”
老凤凰骄傲地抄着手:“不用找。老夫是神,你们有难老夫自有办法知晓。”
慕语迟笑道:“那就好。老凤凰,你心肠真好,不是他说的那样没心没肺。”
“他?他是谁?”老凤凰的脸又黑上了,“这话谁说的?谁?是那老东西?”
“呃……这个呀……”慕语迟捂住嘴,很为自己的失言惶恐:“是我瞎说。”
老凤凰跺着脚道:“哼,我就知道!这般嘴碎爱瞎编排人的,天底下除了他就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夫这就找他算账去!竟敢在小辈面前败坏老夫的名声!老夫不要面子么?”话音未落,人已到了云天外。
慕语迟舒了口气,暗想:总算打发走了!神仙怎么都这样啰嗦?
方星翊立刻上前道:“慕掌门已取得仙侠令,请仙后昭告三界。”
“不用你提醒本宫!”方清歌压住心头怒火,高声道:“慕语迟,你即入仙门,便是我仙界的子民。如今又升任一宫掌门,身份不同从前,还望你行端坐正,以身为范!今后,你要服从仙界号令,与仙门同道同心同德,为造福苍生做出贡献。”
“我明白。我会凭本心行事。”慕语迟抱拳行礼,没有下跪。
方清歌喝道:“你才离开琅寰山多久,就忘记仙门礼仪了?”
“没忘,都记着呢。不跪,是因为没必要跪。”慕语迟笑语嫣然,“仙界素来倡导众生平等,各仙门之间平起平坐,不分高低。诸位掌门见面问候是行抱拳礼,连见了梅先生也都只是这样。为何偏偏要对被大家推举出来,服务于仙界的你行跪拜礼?”
“因为本宫是仙界之后!”
“奉你为后,予你权力,不是让你凌驾于众生之上,而是让你担负守护仙界的重任。仙后切勿本末倒置了。”
“照你这个说法,安和国的百姓见了谢轻晗,也不必跪了?”
“我夫君与人交道,非常乐意以谢家二公子自居。奈何千万年来,人间界不平等的制度造成的沉疴痼疾非一朝一夕之功可革除,又因百姓十分拥护,愿以君上称之,我夫君只能顺其自然,听之任之。我夫君毕生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真正平等自由的国家:不管身份多么贵重,权力有多大,百姓见了也不必下跪参拜,可等闲对之。这个过程注定了漫长,也许十年,也许三十年,也许要耗尽他一生的时光。但我相信,在他的努力下,这一天终将会来临!仙后总说众生平等,不如你就以身作则,废了这跪拜礼,好叫我等也体验体验真正的平等?”
谢轻晗目光灼灼,俊朗的面庞上流转着无法掩饰的欢喜。
“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岂能凭你一句话,说废就废!”
“老祖宗当初立规矩的目的是规范我们的言行,而不是让某些人打着老祖宗的名头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如果有人这么干了,那这规矩恐怕老祖宗头一个就不赞成。话呢,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要不要采纳就看仙后的心胸了。我慕语迟这双膝盖上可跪天地智者,下愿跪黎民百姓,甚至垂死的无垢黄毛的小儿和街边的野猫,我都可以跪一跪,唯独不会跪你。你若有本事,现在就联手六大仙门,免了我的掌门之职。如此,我服你,甘愿领罚。”
“星翊,你也同意她这么做?”方清歌神色不善,“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的意思?”
众人都看着方星翊,看他如何作答。虽说他目前在碧霄宫任职,归根结底还是海神门的大公子,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方远逸的态度,也是海神门的态度。这看着是口不择言的气话,实际上是方清歌的试探,更是挑拨,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招致责难。可惜,她忘记了她的对手是一个极为护短的。在方星翊正要将那句“是我的意思”述之于口,并将所有的事都揽下时,慕语迟已缓声道:“我竟不知,仙界掌门人早已大权旁落,形同虚设。不然,为何做个小小的决定还得要旁人同意?我看几位前辈行事并没受约束,难不成此事只针对我一个人?为何?是看我年轻好欺负,还是觉得我碧霄宫的人好欺负?欺负我,我可以忍;欺负我碧霄宫的人,不行。”
方清歌气促不匀,看得出是真生气了。众人都捏了一把汗,担心两人动手打起来,那场面可就不体面了。方星翊一面感动于慕语迟的维护,一面想着要缓和气氛。他刚要圆场,方清歌就已平复了。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冠冕,不甚在意地打着哈哈道:“年轻就是好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慕掌门快人快语,说到本宫的心坎上去了。好吧,本宫就依你所言,从今日起废除仙界各派掌门对帝后的跪拜礼。”
季晓棠心想:这女人比泥鳅还滑手,仙门弟子还是得跪她。
慕语迟正要反驳,谢轻晗说话了:“语迟,你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没良心的!我回来了!”观礼台上,一个扎着红头绳的男孩在曲玲珑的陪伴下一路哭喊着跑下来。“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暖?”慕语迟大喜,飞身下了化仙台。她的脚刚沾地,化仙台上风云汇聚,卷起阵阵黑色风暴。待风暴停息,水涸池干,花落叶枯,化仙台又恢复了旧貌。她没有回头,眼里只有小暖。“你跑去哪里了?”
小暖抱着她的腿,哭得惊天动地,一口一个没良心的。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我托人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就是找不到你。”慕语迟摸着他的头,柔声道:“长风一直放心不下你,担心你被人欺负……我本想让你们再见最后一面的……以后,咱俩要相依为命了……”
小暖收了哭声,擦干眼泪,点头道:“我听话,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陪着你!”
“好!陪着我,也陪着你。”慕语迟用袖子擦去他脖子上的泥沙,强笑道,“回去让雪姬好好给你洗洗。我给你挑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厮,以后由他们陪你吃喝玩乐,日子不会太无趣。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准备行李。”
小暖的腮帮子鼓得像青蛙:“你什么意思?刚见面就把我扔给别人,就这么嫌弃我?”
慕语迟好脾气地哄道:“我没有。我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我担心等我忙完回头又找不到你了,才会这样安排。”
小暖拉起她的手蹭了蹭泪痕斑斑的脸蛋:“我以后不跑远,就在霓凰城里玩。要是晚上不回去我会派人给你捎信,不会让你担心的。”
谢轻晗拎着鞋袜过来,柔声道:“天气凉,赶紧穿上吧。”说完便蹲下身去。慕语迟本欲拒绝,想了想便闭口默立。谢轻晗先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脚板,然后用自己的手帕擦了一遍,确定一尘不染了才穿上鞋袜。他动作熟练,神情自然,没有丝毫不自在。“这里的事已告一段落,咱们带小暖回家可好?”
谢轻云含笑对慕语迟点点头,神态恭敬。他面皮泛青,缺乏血色,完全没有习武修仙之人的健康明朗。放在腰间的手青筋暴突,皮肤松弛,竟有了衰亡之象。
慕语迟嘴唇轻抿,目光在他额角的几缕白发上稍作停留,便移了开去。
小暖乜斜道:“谁跟你是咱们?我跟她才是咱们!别以为你娶了她就可以霸占她!我告诉你,我跟她认识的时候……”
“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这张嘴还是这么欠收拾。你是只长见识不长记性么?”慕语迟揪着小暖的耳朵,笑得极不友好。“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夫君,不想混了?”
小暖一边叫疼,一边去掰她的手:“说你没良心还真没冤枉你!有了男人就不要我了!”
谢轻晗微笑着看两人打闹,展示着一个好丈夫应有的包容与疼爱。
“她不要你,我要你。小娃娃,过来,本座疼你。”任天放的人与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到达,手中的白山茶和他的红衣十分抢眼。他笑容满面地看着慕语迟,抱拳道:“天放道贺来迟,还请慕姑娘见谅。”
方星翊领着碧霄宫的弟子迅速下了观礼台,围在慕语迟身后,与任天放对面而立。一众江湖人紧挨着站定,全然不顾仙凡有别的规矩。慕语迟将小暖和谢轻晗挡到身后,还礼:“多谢。敢问任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公干。师父派我来给慕姑娘送礼。”任天放捧出一个匣子,笑道:“这里面的东西足可以买下凤梧城了,希望能博姑娘一笑。”
“无功不受禄。我与魔族素无来往,岂敢接受这样的厚礼?还请任公子替我将东西原样还给老毒物。”
“师父说了,碧霄宫的掌门没什么好当的,不过是替人挡刀子罢了,不值得恭贺。但慕姑娘嫁作他人妇却是头等大事,值得普天同庆,必须要表表心意才行。他老人家祝两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既是祝福我婚姻幸福,那必须收。”慕语迟接过匣子,随手塞进乾坤袋,“他日若有缘同桌喝酒,我来付酒菜钱。”
任天放大笑:“师父真没说错,在请人喝酒这件事上,姑娘很大方。”
“我也不是对谁都大方。不过既然收了你的礼,自然是要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