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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故太子李弘还在人世的时候,他确实有一个储君该有的度量和仁慈。

已经去世的萧淑妃有两个女儿养在掖庭宫中,太子李弘当时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两个亲姐姐居然住在奴婢的住所里,一时间大为惊愕,直接向父皇请求放她们出来。

这两女便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当时年龄已经将近四十岁。

其母萧淑妃和天后有死仇,因此天后知道这事后,直接让人将她们下嫁给两个粗莽的府兵校尉,毫无陪嫁之礼,只是按照规矩,这两人要升为驸马都尉。

虽说天后不喜欢她们,但之后无论是故太子李弘还是现任太子李贤,都对这两个姐姐和姐夫多有照顾。

那两名校尉对待公主也都还算不错,最近两年内已经升任到羽林军中任职,等他们再熬一两年资历,或许可以外放出去做官,两个公主也能顺势离开天后的视线范围之内,活得更自在些。

武安放下手里的纸,自言自语道:“这两人倒不是不能接触,准备些钱财就行了。”

他看向面前坐着的老者,开口道:“给点钱。”

爆点金币先。

韩王李元嘉正在想着事情,一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

“你跟本王要钱?”

他心里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怒极反笑道:“本王可听说了,天后娘娘隔三岔五就赏给你一大笔钱。”

“都分给将士们了。”

“本王不信你一分不留。”

“将死之人,手里留钱干什么?”

“不给你那个在宫里做女官的相好留点?”

“我死,她也得跟着死,这是她早就明白的事情,天后最早指给我的女人其实不是那位故太子妃,而是她。”

韩王李元嘉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拍着桌案站起身,走到旁边推开窗户,屋内的暖意顿时消散,一片冰冷。

“还以为你是个不通情理的匹夫,没想到竟然也有几分温柔小意,你放心,当年玄武门之后,多少天策府旧人成了新朝的功臣,以太子的心性,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情。

一个小女官算什么?到时候赏你过门,当个小妾金屋藏娇,也让你在这长安城里有个家。”

武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几乎是顷刻间恢复清明,冷冷道:

“以后的事情不必多谈,现在我要钱要人,人给不了,钱必须得给足。”

“钱可以给你,只会多,不会少!”

韩王李元嘉霍然转身,盯着端坐在那儿的青年,沉声道:“但你要记着,是谁给你的钱。”

“另外......”

李元嘉沉吟片刻,缓缓补充道:“你要娶的女人是故太子妃,她是朝廷和故太子的颜面,你可以娶。”

武安微微皱眉,不等他回答,李元嘉就继续道:“你娶她过门当夜,她得暴毙。”

这不是给钱的代价,也不是还钱的利息。

裴氏女之父裴居道本身不过是靠门荫入仕的金吾将军,但她能嫁给故太子,其地位在河东裴氏之中必然有特殊份量。

若是嫁给一个匹夫,也算是抬高了后者的门楣。

这或许并非太子的意思,但韩王李元嘉在此刻提出来,也就意味着武安必须去执行。

不听话,就等于是不愿意表露出服从太子的态度。

武安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一张张纸,名字里倒映出无数名字和官职,他深吸一口气,那股墨臭仿佛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大王。”

听到声音,韩王李元嘉的嘴角微微扬起。

所谓疯狗其实只是敌对时的谩骂,若是真能在同一阵营,武安这种人就是一头独狼。

正因为如此,才要驯服。

所谓颜面之类的话都只是托词,最重要的是,娶了裴氏女,武安其实就有了脱离控制的可能性,所以不能让他娶。

“敬你一声大王,你也不想想自己算什么东西?”

李元嘉脸上再度恢复了森冷,他看见黑衣青年站起身。

武安看向他,语气里满是桀骜,一字一句道:

“你他娘的一个宗室亲王,也配跟老子要投名状?”

虽然听不懂投名状三个字,但李元嘉还是能大概理解他的意思,冷笑道:

“以后有的是人让你跪,你现在越想站着,到时候跪下来的时候就越疼......本王不拿朝廷大势来压你,可就算是门当户对四个字,你又担得起哪一个?”

李元嘉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喟然叹息道:

“太子有太宗之风,只要你听话,以后的事情大可以放心。”

......

人在雪地里落下一个脚印,雪就又覆盖上去,于是后来的人依旧看不到道路,只能在雪中艰难跋涉。

宫中不少地方还有着积雪,很多宫人一起床之后就得拿着扫帚去扫雪,一时间倒也有些热闹景象。

武安路过的时候,却注意到很多宫女手上都有着红紫之色,似乎是冻疮。

“宫人可以生火取暖吗?”

“以前是不行的,因为宫内要行节俭,后来天后娘娘仁慈,说宫人生活不易,每年宫内都会额外拨一笔钱买炭火木柴,就是专门给她们烤火用的。”

“那为什么她们还是很冷?”

“有些地位高的宫人,能做女官,宫内照例会发两三套御寒衣物的,除此之外,陛下或是后宫里的贵人们,逢年过节和求道祭天的时候,也会额外给一些衣物钱粮赏赐。

其他的人......有不少人身上穿的是纸衣,在外面难免有些熬不住。”

“纸衣?”

“听说你以前也是民间良家子,难道没穿过纸衣?里头填的是木絮,其实还算可以御寒。”

武安摇摇头,继续问道:

“宫里的人,也会穿的这么差?”

“掖庭宫里的女人,哪怕是才出生的孩子,全都是有罪的,罪人凭什么能穿好衣服?”

“没有人生下来就有罪。”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眉眼弯弯,却又要笑不露齿,所以笑容看上去很温柔,带着些平日里没有的天真烂漫。

“病好些了?”

“嗯。”

武安跟着她再度来到寝宫前,上官婉儿低声提醒了几句,没过片刻,武安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侄儿,拜见姑母。”

“太子的事情如何了?”

“本月某夜,玄武门前,暴兵入宫。”

天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后,道:

“裴居道是金吾将军,等此次事后,本宫再给你一级官职,加一等爵位,也算是配得上裴氏门庭了。”

“侄儿,多谢姑母厚恩。”

“不急着谢。”

天后淡淡道:

“你手下那五百多兵卒未必服管,就算是动手,到时候没有甲胄,只怕按不住东宫的兵马,本宫替你从十六卫中安排了些人手,到时候埋伏在北门,随时可以响应,到时候,兵马听你号令。”

“侄儿......谨记在心了。”

武安这时候忽然很想问,皇帝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他很快就又想明白了,天子这次应该是真的只是打压一下太子,并没有真的要对东宫动手。

这也就意味着,天子心里已经开始敲定继承人了。

正是因为如此,天后才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到时候,万万不可伤了太子。”

“喏!”

武安对着她躬身施礼,等着天后让自己平身,但她一直没有开口。

片刻后,天后轻叩桌案,问道:“本宫这一个多月以来,对你如何?”

“姑母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

“但本宫那日给你河西兵的时候,你却跟他们说,你跟他们一样,在这长安城里无亲无故?”

武安的腰身,当即弯的更低了一些。

“本宫对你,够好了吧?”她问道。

“天后娘娘仁慈,臣,谨记在心。”

“那就记住了。”

天后平静道:

“做事的时候,多动动脑子,把你那犟种的性子收一收。”

武安离开寝宫的时候,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外面,面容阴柔,长相不错,身材瘦高,只比武安略矮一些。

一看到武安,他立刻迎了上来。

“可是武都尉?”

“是。”

“在下明崇俨,道行微末,忝得天后娘娘看重,得以为其观气相面。”

男人笑容里带着友善,上下打量着武安,赞叹道:“都尉燕颌虎须,乃是天生将种,将来必为大唐武德再添一笔功绩。”

武安没说话,他听说过这个明崇俨,只是先前一直没有见过面。

有人说明崇俨是个江湖骗子,只是侥幸得到了天子和天后的欢心,也有人说他是个得道高人,相面如神。

武安习惯性的会把其他人看的聪明一些,但他也知道,世界上确实有那种蠢到相信可以求长生的统治者,而且数量不少。

“下官,见过先生。”

明崇俨当即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都说武都尉性格粗直,可我倒是觉得亲切,不必如此多礼嘛。”

他大大咧咧的伸出手,拍拍武安的肩膀。

“方才天后娘娘和武都尉吩咐了一些话,我怕都尉听的不够仔细,特来再过来复述一下。”

这人知道天后刚才说了什么?

武安神情不变,心里立刻转变了态度,如果说这人能知道天后和其他人的谈话,那他的身份就不可能是一个男宠或是玩物,大概率带有幕僚的成分。

“天后的话,武都尉都记住了么?”

“先生指的是哪些话?”武安反问道,没有立刻回答。

“十二月末,玄武门前,太子谋逆。”

“天后娘娘吩咐我诱使太子带兵去玄武门前,然后临阵倒戈,配合北门守军以及伏兵擒获太子,余者格杀勿论。”

明崇俨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些,伸手揽住武安的肩膀,想要一边说话,一边拖着他往外走。

然后,他拖了一下,没拖动。

明崇俨:“......”

“武都尉身材还挺结实的嘛。”

他讪笑一声,只得继续道:“太子那边负责一起动手的人,你可知道有哪些人?”

“东宫十率府,皇族子弟,当朝公卿,还有......十六卫兵马里面的一些将士,据说北门守军之中也有他的内应。”

虽说太子李贤本身没有多少野心,但他监国四年,本身就凭借权力地位天然得到了一部分拥趸。

和皇帝打擂台,他有些不够格。

但对于皇后而言,太子就算是不去刻意经营,他本身的势力也相当强悍。

可如果天后到时候有了充足的准备,太子的这场玄武门之变,就等于是一头扎进了包围圈。

“听起来人也不多,所以到时候,应该会结束的很快。”

明崇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度看向武安。

“武都尉到时候可以立下大功,一朝得以乘风上天,在下先行祝贺了。”

“先生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下官先行告辞。”

“都尉到底是武夫,性子急了些。”明崇俨笑了一声,缓缓道:“可你到时候也要担着背主的恶名,满朝文武的倾轧报复,别说是你,就算是天后娘娘也难以护住你。”

“所以?”

“所以你总得给她一个拼全力护住你的理由吧?”

“请先生说点人话,我是武夫,听不懂。”

“裴氏女。”

明崇俨吐出三个字,给武安以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缓缓道:“她有个叔父,名叫裴行俭,这个名字,武都尉不陌生吧?”

但凡是河西那边出来的兵卒,对这个名字都不可能陌生,或者说,但凡是在当今大唐军中稍微有些地位的,都会知道这个名字。

“下官得以回长安拜见天后,其中多有裴公相助。”

“但他和天后娘娘积怨已久。”明崇俨似乎毫无忌讳。

“朝廷大臣,一国国母,两人中间怎么能说有积怨?”

“武都尉杀朝廷大臣杀的少了?”

明崇俨反问道:“若不是河西那一箭射歪了,现在你手里足足有三条大唐宰相的人命,别说是当今,就大唐开国以来,有哪个武夫手里的命能比得上你?”

“正因为如此,先前你的小聪明算是让你有了点喘息的时间,但这次的事情之后,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有天后娘娘能救你。”

武安没有回答,等着这个江湖骗子接下来要放什么屁。

“大婚当夜,杀了裴氏女,断绝裴氏的关系,以表忠心,天后才能对你放心。”

明崇俨自我感觉良好的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武都尉愿意,大可以在杀她之前圆房,成全一下夫妻情义。”

武安皱起眉头:“一次性斐济杯?”

“啥?”

明崇俨愣了一下,没听懂。

武安沉默片刻,问道:

“这是天后娘娘的意思?”

“娘娘仁慈,有些话,她肯定没说过,但我们这些底下的人,总得自个放聪明些,是不是?”

“可以。”

嗯?

明崇俨有些意外,但是看到这匹夫脸上似乎真的没有半点戾气,心里不由得一松。

刚才的话,本就是试探居多,所以一上来就要说的刻意一些,才能试探出这个武夫的性格,方便后续交流或是打压。

所以,他是看似勇武,实则软弱么?

“下官......当然会放聪明些。”

“嗯,很好。”

明崇俨后退一步,打量着武安,淡淡道:“三日后,由在下帮武都尉操办婚事,到时候,一切从简,武都尉就等着接美人入洞房即可。”

“好,那就......辛苦先生了。”

“武都尉不生气?”

“下官的一切都是天后娘娘给的,得之失之,自然无不可。”

两人都看着彼此,明崇俨惯于相面,但他看不清这个青年眼底的神色,只得笑了一声,再度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

“世上可没几人能像武都尉一样,能这般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

......

周兴没有忘记今日要做什么。

武安早已允许他在国公府内外自由出入,但今日却有些郑重——周兴收到了请帖。

今日宵禁之前,去国公府议事。

他在国公府的大门前翻身下马,有两个身着锦衣的男子也和他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三个人都抬头打量着彼此,没有立刻说话,更没有自报家门。

片刻后,周兴主动抬手指了指国公府的朱红色大门,示意道:“请?”

“请。”

“请。”

两个男子似乎都有些闷,举手投足间带着军中才有的干净利落,先后走入国公府中。

一进门,周兴的脸色就微微发白,他和另外两人都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而且地上那摊已经冻成冰的血,似乎说明了这儿发生过什么。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正要说话,门内就有几名佩刀大汉走出,为首者开口道:

“都尉请几位入内说话。”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哪怕是周兴也看出来,那几名大汉必然是哪支军队里的兵卒,气势甚至不像是长安城内的守军。

大堂里堆着几具尸首,看服饰似乎是国公府内的下人和仆妇。

随着书房的门推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他们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桌案前,黑衣青年站起身,露出一抹客气的笑容。

“在下千骑营折冲都尉,武安。”

在他身侧的那名魁梧大汉沉声道:“左武卫将军,河源军副使,黑齿常之。”

在周兴身侧,那名看起来年长些的男子并不怯场,一边拱手还礼,一边淡淡道:“北门禁军,中郎将,李多祚。”

年轻一些的锦衣青年打量着周围人,跟着开口:

“右领军卫果毅都尉,程务挺。”

屋内,一名同样衣着较为奢华的青年人站起身,眼角带着一丝桀骜戾气,目光落在周兴身上,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不屑。

“右金吾卫果毅校尉,丘神勣。”

在武安身侧,还有两名中年人坐着,其中一人面容儒雅,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有一种上了贼船的幽怨。

他开口道:

“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

另外一名中年人见所有人都报了名字,稍微思索一下,也跟着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确实上了贼船。

“侍御史兼大理寺丞,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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