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汴梁
第6章 回汴梁
缉拿文书下达,阳谷县衙顿时炸开了锅,上上下下接到命令忙做一团。
衙门里的差役、捕快纷纷上街,奔向城南,也有捕快、都头骑着快马拿着虞珏的画像沿途张贴。
“城中百姓听好,捉拿犯官之子虞广臣,杀害青霞镇保正一干人等畏罪潜逃,若有消息,不可包庇藏匿,否则视为同罪!”
同时接到命令的县尉也在调集厢兵。
一部分步卒在城中街巷加大巡逻范围,另一小部分约莫十来骑,先一步冲出城门向南追查。
“快!跟上——”
“驾!”
“凡离开阳谷县之人,皆要盘查。”
沿着阳谷县南郊那条官道,十一骑追查了沿途商贩,随后又转向附近小路山林。
九月底的山势已略有微黄。
山间的凉风让人舒适,山腰上一大一小望着下方雨点般奔行而过的马队。
玉桃拉着虞珏的手,不理解为什么直接出城,她比着手势,大抵在说:公子,为什么不杀那个县令,就是他让那个保正杀你。
虞珏也是看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看着远去的追兵。
“你当我不想,可惜我修为不高,县衙又代表朝廷,有龙虎气护着,想用法术除掉那县令,眼下没有机会。”
他拍了拍小姑娘脑袋。
“没事,他跑不了,我们还会来阳谷县的。”
说完,带着小丫鬟转身走另一边山道。
阳谷县反应速度算是很快,但是终究不是朝廷设立的重镇,能用的马匹极少,正沿途搜寻时,虞珏带着小丫鬟已经离开阳谷县地界。
这一路上多是捡人迹罕至的小路前行,毕竟沿途城镇定有缉捕告示,以及虞珏的搜捕画像。
其实只是虞珏一个人倒也无所谓,可带着玉桃终究有些累赘,可又做不到那些所谓梁山‘好汉’那样,随手将女娃一刀剁了。
他是后世之人,这样的行径是做不出来的,只得带着小丫鬟,按照脑中对这个世道简单的记忆,规划路线。
大抵要经过野猪林,再过濮州,继续往西南方向走上几百里路就能到汴京。
不过这一路上,多一个人说话,也挺好。
途中路过乱葬岗、集中的坟堆,虞珏也会停下来,借助阴气修炼一番,大抵赶在回汴梁前,希望修为能有所提升。
虞珏经阳谷县、莘县朝西南方向走了差不多五天的路程,便看到埋土里的半截石碑。
“所以这里就是野猪林?”
荒山野岭间,能听到野猪嘶鸣。
走在林中,虞珏不时需要用手拨开垂下树枝枯藤,而头顶上方的枝叶郁郁葱葱层叠如云,林中难有阳光照下树隙。
偶尔还有腾腾白雾在远处漂浮,显得阴森恐怖。
后世水浒里,林冲就是在这里差点被害,幸亏鲁智深及时赶到才保住性命。
“这里不是吉地……阴气森森,还隐有鬼哭。”
虞珏扫过周围,茫茫白雾里,隐隐有人影晃动,荒山野岭间免不了有人被害死这里,有孤魂野鬼便是正常之事。
一旁的玉桃可看不到那些人影,但周围阴气森森让她心里发毛,害怕的想要抓紧自家公子的衣角。
两人又走了一段,密集的林子渐渐稀松不少,地势也变的开阔起来。
前方隐约听到马匹甩嘴皮的‘噗噜’声,袅袅白雾弥漫,一匹枣红马甩着尾巴,在远处俯首啃草。
一旁有升起的篝火,旁边躺了一头野猪,猪身血肉模糊,少了一条大腿。
距离不远,一人着银白连环铠,坐在一截倒下的枯树上,正背对虞珏一大一小,两条双头枪交叉,负其后背压着白披风。
旁边还有一顶水磨凤翅盔放着。
那人握着一条粗壮的野猪腿在篝火烤的呲呲冒油,似乎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吹了吹热气起身转过来。
“犯官之子,真是叫人好等。”
这人脸无寸须,白净英俊,双眼却如贼,在虞珏身上打量,又看向长相乖巧的玉桃,眼睛亮了亮。
他咬了一口野猪肉,便随手丢到枯树上,在披风上擦了擦掌心油渍,反手从背后拔出双枪,一左一右提在手中缓缓转动。
这边,虞珏已经认出对方是谁了,这个世道能用双枪,又在这一带出现,该是那位双枪将董平。
至于为何在这里碰上,他依稀记得水浒里,董平好像没上梁山前,一直都在东平府。
而阳谷县就是东平府管辖。
“阁下东平府都监?”虞珏很清楚自己所会的那些法术前摇太长,仓促之间,肯定不是这位的对手。
“哦?你竟还知晓我?呵呵,在下东平府董平!”
那人扭了扭脖子,耍着手里一对花枪,笑容更盛:“既然知晓,那便好办了,等会儿我下手快一点,不让你那么疼。”
玉桃从袖里掏出短剑,小脸露出凶狠,看着走来的东平府都监,她挡在自家公子前面。
“你就那么觉得,轻易杀死我?”虞珏努力挤出笑,让自己看上去胸有成竹,他伸手按住玉桃的脑袋,将她挪到自己身后。
“你猜青霞镇上的保正怎么死的?”
“传闻被鬼杀死。不过,我猜是你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给他们下毒,一个虞家贪生怕死的废物,流放还不忘带上婢女,真以为我会高看你?”
叫做董平的男人,脚步渐渐加快,耍弄的两柄枪陡然一停,他脚下猛地一蹬,甲叶哗啦震响的一刻,陡然化作一道残影直冲而去。
虞珏跟他说那么多,其实也在准备。
冲来的残影在眸底放大的瞬间,腰带系着的钱袋里,一串铜钱瞬间飞入他手里。
呯!
刺出的枪头爆出一团火星跃上半空,董平向后腿了两步,他眼中露出惊讶,视野对面,虞珏手里多了一柄由铜钱化作的长剑,嗡的一声斜斜垂在身侧。
刚才,他亲眼看到一堆铜钱飞出化成长剑的。
原以为,对方不过文弱书生,有点计谋,取巧杀了当地保正,没想到竟然会法术!
不过……看模样,对方的修为似乎并不高深。
此时的虞珏也不好受,这翻版的大宋里,董平这样的天罡,武功恐怕超出正常人范围了。
刚刚虞珏用并不多的法力,凝聚五方鬼帝法剑,与对方枪头硬碰一下。
虽然将对方逼退,可法力也因此动荡,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玉桃,等会儿你先走!”
趁法力还未消散,虞珏握紧剑柄偏头朝小丫鬟说了一句,小姑娘握紧短剑,抿嘴摇头,打着手势,在说:我也能打!
“你们谁也走不了!”
董平的声音响彻这片野猪林,他脚下连踏,持双枪贴地俯冲带起气旋,积厚的落叶一层层的吹飞。
玉桃想要冲上前,被虞珏拉开,他眼中泛起绿光,暴喝一声:“你来啊!”
他手中法剑猛地插向地面的下一个刹那。
林子里陡然响起战马的嘶鸣。
唏律律——
昏黄林间,一道骑马的身影穿梭而来,上方一道穿黑色阴阳道袍的人影一踏皮鞍,跃上半空,黑色道袍抚响,腰间的流星锤化作一道寒光甩出。
一同甩出的还有对方粗野的声音。
“东平府贪婪之贼,敢劫我同门师弟!”
冲向虞珏的董平眉头一皱,偏头看去的瞬间,双枪唰的插向地面,身子半空一缩砸向地面,飞来的流星锤穿过两棵树,从他上方飞了过去。
砰!
仿若爆炸的声响,被流星锤砸中的大树,直接断成两截,下一秒,半空之上穿道袍的身影回落,踏踏的踩着落叶飞奔,反手将身后的法剑拔出。
“受死!”
那人披头散发,额头缠裹红绸,将剑身横在下颔,张嘴一吹,顿时一团黑气呼啸而出,途中化作一柄柄黑色的刀枪剑戟。
“又一个会妖法的!”
董宁被对方这一手惊到了,不敢大意,双枪疯狂搅动这些妖法化出的兵器,他双脚也在不断向后飞退。
那人看着董平搅动黑雾,他站在虞珏前方微微侧脸:“虞师弟杀官的消息,东平府也张贴了告示,今日我见这厮骑快马单独出来,便知想要途中劫你,特地赶来相助。”
语气顿了顿。
“此人不好对付,这里便交给我,你快带这小丫头一起离开,东平府几镇皆有兵马缉拿你,莫要捡大路走。”
那人也不留下姓名,只携裹一团黑烟冲向董平,后者刚刚打散面前的黑色兵器,手中双枪顿时交叉,架住斩来的法剑。
呯的金属交鸣。
董平被对方一路推着,轰的撞断一颗大树。
大树倾倒,两人在倒下的树笼间战到一起,很快消失在林子深处,远远还能听到树木崩裂,到处都是树枝哗哗拖拽倒下的声响。
虞珏不敢犹豫,拉着玉桃继续往西南奔行,一路上他思索出手的人是谁。
原身的记忆里,也没见过这个同门。
等出了野猪林,那人也没追上来,显然还拖着双枪将董平厮杀。
又是两日过去,待绕过濮州,虞珏却是一点点的拼凑出对方是谁的可能性:樊瑞。
也就是后来的混世魔王,跟公孙胜斗法的那位。
‘想不到他居然是鬼山派……难怪小说里出场,他就一身妖法。后来还被公孙胜授予五雷天心正法,如果他真修行的是妖法,估计没机会炼正统的五雷天心正法了。’
正想着,玉桃拉了拉虞珏的衣角,比划手势:前日救我们的那个人会不会有事?
“不会,他很厉害,脱困之后,若想找我们,自会跟上来。”
知道是樊瑞,那就不用担心被董宁伤到,就算打不过,他也能用法术逃走。
眼下,虞珏不是纠结樊瑞是否能追上来,而是他必须尽快赶回汴梁。
只有了结虞广臣最后的执念,他才能完全无阻碍的修行了。
十日之后,他带着小丫鬟风尘仆仆的抵达陈桥驿,这里距离汴梁不到一百里。
或许天子脚下重要的事太多,反而虞珏这样的事根本入不了京兆尹的眼,几乎没有任何抓捕力度。
“小二,再来两张饼。”
陈桥驿虽是官驿,外面道路间因为当年陈桥兵变的原因而热闹繁华,两侧多开有茶肆供南来北往的商旅歇脚。
来来往往的人群进出茶肆,最里面的桌前,虞珏从小二手里接过盘子,分了一张饼给小丫鬟,便咬上一口饼子,再喝一口茶水。
比山间野味要来的香。
就连小丫鬟玉桃,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吃的那叫一个爽。
偶尔,虞珏抬起目光,不大的小茶肆已经坐满了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
这群走南闯北的人聚在一起,便是最近的传闻、八卦嗡嗡的在茶肆里响个不停。
一个年约四十的商人,滋溜一口凉茶,手指点着桌面。
“这生辰纲真是劳民伤财……”
“唉,谁说不是……可是上面的那位看不到啊,总以为咱们百姓兜里有钱,还使劲的刮呢。”
“最可气的,还属为生辰纲被丢下大狱的虞侍郎,恐怕难逃这一劫了。唉,真是好人不长命。”
提着茶壶的伙计听到几个商贩的谈话,微躬上身凑近些许,朝他们‘嘘’了一声。
“切莫乱言,这里常有馆驿的人来吃茶。”
茶肆里安静下来,玉桃好奇的张望,被虞珏按下脑袋,让她继续吃饼。
这时邻桌一人放下茶杯,忍不住哼了声。
“怕个鸟,爷爷生在天地间,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敢为百姓说上一句话的虞进言,爷爷我就为他报不平,我就要说一句他是好官!”
周围茶客都朝这边看来,都是南来北往的汉子,听到这么一说,不少人也跟着拍桌子,顿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那日虞家被抄,我就在城里,远远看到那位虞大人满头白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私通辽国。”
听到这里,玉桃抿紧小嘴,眼里含着泪花。
周围不少人叹了一口气。
“虞老先生可惜了。”
“也不知虞家的人如何了……得罪了朝廷那帮狗官……难有好下场吧。”
“对了,我从东平府那边过来,途中听闻虞侍郎的幼子虞广臣杀了当地保正逃走。”
“哈哈!这才好!”
周围茶客全是一片附和的声音。
“弄死这些狗官!”
“想不到虞家这老三,还是硬骨头!”
茶香袅绕,众人说话间,余光里见一男子牵着女娃结账离开,走到棚口时,男子停下脚步,转身过来,忽然朝他们供起手。
在众人惊讶的视野之中,对方躬身拜了下去。
一旁的小姑娘也跟着拱起小手,小脸严肃跟着拜下。
随后,男子直起身才牵着小姑娘离开。
这一举动令得茶肆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人是谁?”
“刚刚他拜我们做甚?”
有反应过来的商贩,朝其他人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就当没见过!诸位各吃各的,刚才看到的可都别往外说。”
在东京一带,关于虞进言秋后问斩一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跟虞家有旧的也有不少,可惜敢冒危险得罪当今蔡太师和其女婿梁世杰,向皇帝求情的就少之又少了。
往日笑脸相迎,现在一个个跟着翻脸无情。
甚至有些为了投名状,不惜跟着落井下石。
恐怕等到虞进言被斩首的那日,这些令人齿寒的闹剧才尘埃落定。
……
出了陈桥驿,虞珏在途中花了十文买上一顶斗笠戴,背上二胡,再加上小姑娘跟着,倒是跟水浒里的金翠莲父女很像。
偶尔也能听到过往的行人说着虞进言的事,随着听到的越多,虞珏对其也越发敬佩,这种佩服不是从原身记忆来了,而是实打实从心里发出。
十月初七这天下午。
虞珏牵着同样贴着隐身符的玉桃偷偷进了汴梁丽景门,到了人少的偏僻街巷撕去符箓,便融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
一大一小走在宽阔平坦的街上,两侧商铺林立,旗幡飘荡,各家的伙计叫卖声此起彼伏。
长街上推着油车的老翁舀出散发醇香的菜油;拿着风车的孩童三五成群跑过街边追逐打闹;陪着妻子的男人走进胭脂铺,挑选一款上好的胭脂,引来妻子的娇羞。
也有热气腾腾的小吃出笼,香气四溢,从汴河码头下工的青壮摸出几枚铜子,买上几个白面馒头。
虞珏走上观音院桥,站在石桥正中,一艘乌篷船正从下方缓缓过去,他摘下斗笠,望着远方忙碌的码头。
更远的方向,大相国寺敲响晚钟,钟声悠远回荡。
“这就是汴梁……”
蝉声嘶鸣,和风煦煦,吹着他发丝轻轻抚动。
咚!
黄昏将至,钟声从远方寺庙传来,古朴而悠长的回荡在繁华、急躁的汴梁城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