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涛是被檐角铜铃的震颤唤醒的。
琉璃窗透进的月光在地面织出霜色棋盘，他盯着横梁上盘绕的建木枝发怔——那些碧绿的藤蔓间缀着星屑般的淡金雷纹，像是把整片星空拓印在了屋顶。喉间泛起的药香提醒他昏迷前的种种，孩童蜷起手指，指尖残留着逆转血祭阵时的灼痛。
“涛儿？“
云纹绫掀开珠帘的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孩子。陈瑶手中的药盏泛起涟漪，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王洪涛注意到母亲发间多了根冰晶簪，那是陈家秘传的“凝神刺“，唯有家主血脉遇险时才会启用。
“娘亲，我睡了多久？“孩童嗓音沙哑，目光扫过案头燃尽的安魂香。七根香灰保持着奇异的螺旋状，这是《万世归一》功法回溯时空的残留痕迹。
陈瑶将温热的雪参汤递到儿子唇边：“整三日。柳长老用建木根须重塑了你的经脉，只是......“她指尖拂过孩童耳后，一缕霜白的发丝缠绕在葱白的指间。
铜镜里映出小公子如今的模样：原本鸦羽般的黑发间杂着星星点点的银丝，像是有人把月光揉碎了撒在发间。王洪涛伸手触碰镜面，镜中人的右眼泛起极淡的金芒——那是透支未来修为的烙印。
“无妨的。“七岁孩童垂下眼帘，“总比变成冰雕强。“
庭院外忽然传来沉闷的雷鸣。王洪涛赤脚跳下暖榻，足尖点在青玉砖上的瞬间，地面浮现出细密的雷纹。他这才发现，整座“青霜苑“的地砖都刻着微型阵法，每道纹路都与自己心跳共鸣。
“你父亲重炼了护院大阵。“陈瑶将狐裘披在儿子肩头，“柳家送了十二株三百年份的雷击木，就种在西墙根。“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北域特有的凛冽寒气裹着雪沫扑面而来。王洪涛眯起眼睛，看见九根玄铁柱伫立在庭院四周，柱身缠绕的建木枝正吞吐着淡青色灵气。东侧练功房的琉璃瓦上凝着永不消散的雷云，那是父亲用斩龙刀引来的九天雷息。
“小公子！“正在修剪冰魄兰的侍女惊得摔了玉剪。廊下打盹的灵猫炸开尾巴，撞翻了盛放星砂的琉璃盏。王洪涛看着深蓝砂砾在空中凝成微缩星图，忽然伸手虚抓——那些星子竟随着他指尖轨迹流转，拼出程家血傀大军的行军路线。
陈瑶的云纹绫及时卷住儿子手腕：“莫要妄动神识！柳长老说你的灵台尚未......“
话音未落，西墙雷击木突然爆出电光。一截焦黑的枝干自动脱落，在空中化作木剑落入孩童掌心。王洪涛本能地挽了个剑花，剑锋所指处，墙头积雪凝成冰刃，将掠过天际的寒鸦切成两半。
“这是......“陈瑶看着嵌入地面的鸦羽，每片绒羽都带着细小的雷纹。
“《九霄剑诀》第一式。“稚嫩的童音带着困惑，“可我明明没学过......“
暮色中的回廊忽然亮起盏盏风灯。王文龙的身影在雷云下显得格外高大，斩龙刀鞘上新嵌的冰魄石泛着幽蓝冷光。他凝视着儿子发间的银丝，忽然解下腰间玉佩抛来：“明日卯时，随我去冰雷台。“
玉佩触及掌心的瞬间，王洪涛识海泛起涟漪。三百年前先祖练剑的场景如走马灯闪现，最后定格在某个雨夜——王龙岗将盘龙棍插入地脉时，棍身缠绕的建木枝与如今西墙的雷击木如出一辙。
夜半时分，王洪涛从浅眠中惊醒。守夜的侍女靠在门边打盹，怀中的暖玉炉泛着橘色微光。他赤脚踩过会自动升温的青玉砖，溜进藏书阁后的密室。这里原是存放年节祭器的仓房，如今摆满了柳家送来的灵木盆栽。
建木灵根在后颈微微发烫。孩童将手掌贴在一株凤凰木上，叶片立即浮现出细密的雷纹。当他触碰第三株时，藏在叶脉间的传讯符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有段影像：程家修士正在极北冰原挖掘某具冰棺，棺中人的面容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果然还有替身......“王洪涛碾碎灰烬，没发现密室穹顶的铜镜泛起涟漪。镜中倒映的并非七岁孩童，而是个白发金瞳的少年，额间雷印正渗出丝丝黑气。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孩童裹紧狐裘返回寝殿时，看见母亲立在廊下仰望星图。陈瑶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极北之地某处——那里正是影像中冰棺所在的位置。
“娘亲？“他轻声呼唤。
陈瑶迅速收起罗盘，云纹绫卷着儿子回到暖阁：“明日让你青阳舅舅带你去逛墟市可好？听说新到了一批南海鲛珠。“
王洪涛蜷在锦被里点头，听着母亲哼起陈氏古老的安魂曲。待陈瑶气息渐稳，他悄悄睁开右眼——金芒流转的瞳孔中，倒映着千里之外冰棺缓缓开启的景象。棺中少年心口插着的，赫然是程家血祭大阵的阵盘核心。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今夜注定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