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的用意你不懂
第92章 我的用意你不懂
李太后说道:
“自然是钦天监监正了。”
朱翊钧深感无语。
让钦天监来算皇帝大婚吉期,大器小用了吧。
朱翊钧说道:
“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大婚吉期,不该由他们说了算。”
李太后皱眉说道:
“钦天监运算星象、生辰八字,极为准确,大婚吉期,钦天监自然算得出来。”
朱翊钧叹口气,话中明显带上拒绝之意:
“祖宗列圣婚期,多在十六岁出幼之年,朕十四岁成婚,有违祖宗惯例,大为不妥。”
两宫皇太后听了,举出前朝小于十六岁皇帝大婚事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劝导皇帝早日成婚。
朱翊钧笑着听完,斩钉截铁说道:
“往事不要再提,此事不必再议,选婚之事,朕十六岁后,再做定夺。”
他直接把两宫皇太后操办大婚之事彻底否决。
两位太后不打招呼,就自作主张给他张罗婚事,令朱翊钧不快。
两宫皇太后更是一脸委屈。
她们想不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她俩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式的婚姻观,与朱翊钧前世婚姻观,大相径庭。
朱翊钧回到乾清宫,陈矩呈上吏部奏疏,说道:
“陛下,这是吏部呈上的张居正九年考满情况奏疏。”
少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以一品秩九年考满,政绩、过失全在这份奏疏中。
朱翊钧接过奏疏,仔细看了一遍,说道:
“这几年,元辅张先生做了不少事啊。”
陈矩点头说道:
“诚如皇上所言,元辅这些年虽有过失,但还是功大于过的。”
朱翊钧说道:
“是啊,尤其这一、两年里,张居正将福建的清丈田粮搞得颇有起色。”
朱翊钧知道清丈田粮,表面看起来,不过是个重新丈量田亩之事。
实质上是要将偷漏赋税的田亩数,清查出来。
而大量土地的主人,不是皇族,便是勋贵、缙绅。
可见清丈田粮之事,阻力之大。
张居正在推行清丈田粮上,功不可没。
他责令各级衙门官员,将皇上清丈田粮的诏书,仔细给掌握土地的皇族、勋贵、缙绅们宣讲,让他们明白清丈田粮,查究偷漏赋税,势在必行。
然后选了两个县,作为整个福建推行清丈田粮的试点。
一个县的团练,公然带兵抗拒清丈田粮,顷刻间遭到戚继光兵马的镇压。
涉及团练闹事的三个当地缙绅大户,一个团练总兵,直接押往京师,投入诏狱问罪,家产籍没入官。
张居正干脆利落处置此事,把朱翊钧清丈田粮的决心,在这两个试点县,展露无遗,为下一步在福建全境推行清丈田粮,奠定了基础。
朱翊钧对张居正的作为,甚是满意。
他问陈矩:
“张居正有何异常迹象?”
陈矩说道:
“没有发现元辅异常,感觉他有所作为,做得确实不错。”
朱翊钧问:
“司礼监有何反应?”
陈矩回答道:
“听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张公公说,元辅当下判若两人。”
朱翊钧问道:
“怎地判若两人?”
陈矩答道:
“张公公说,昔日冯保执掌司礼监,张先生常与其勾连,刺探皇上意图,为所欲为。
自从张公公掌管掌司礼监印,元辅再没有向他打听过圣上意图。
只要皇上定下的事,元辅就一心一意去办,从这一点上看,元辅便是判若两人了。”
朱翊钧满意笑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行事公允,朱翊钧曾亲笔赐字“文雅端慎”。
张宏的话,还是可信的。
从骨子里讲,张居正绝对是个持才傲物,睥睨群雄的人。
他的抱负和野心,远在在高拱之上。
朱翊钧冲龄践祚,登极之后,与张居正你来我往,几次掰手腕,最终让张居正为己所用,服服帖帖,踏踏实实做事。
朱翊钧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得意之作了。
即便是太祖这样的人物,当初若不是凝聚一帮能人在身边,岂有大明二百年江山?
朱翊钧对陈矩说道:
“你草拟圣旨,发往吏部,诏曰:
朕元辅受命皇考,匡弼朕躬,勋德茂著。兹一品九年考绩,恩礼宜隆。
著加进左柱国,升太傅,支伯爵俸,兼官照旧,给予应得诰命,还写敕奖励,赐宴礼部,荫一子尚宝司司丞,以称朕褒答忠劳至意。”
陈矩一边记录,心中一边惊叹:
左柱国,乃是有明一代的极品勋爵。
太傅更是位列三公,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
皇上把顶级荣耀,一下加于张居正,其能背负乎?
陈矩满腹狐疑,惊诧得目光发直。
朱翊钧对元辅如此加恩,出人意料。
陈矩目光中的惊讶含义,朱翊钧看得明明白白。
权力限制了陈矩的想象力啊。
我的用意你不懂!
在芸芸众生看来,这番顶级荣誉,像是他们一生难以企及的巅峰。
而在朱翊钧看来,顶级荣誉不过是个名头,给你是激励你做得更好,做不好事,再顶级的荣誉,可以随时随意褫夺。
张居正这样顶级之人,就得用顶级荣耀加以激励。
要么激励其人更加精进;要么激励其人得意忘形,僭妄滋事,原形毕露。
所以,顶级荣誉是个好东西。
朱翊钧皇恩浩荡,张居正顿时陷入诚惶诚恐状态。
他得知自己加进左柱国,升太傅,支伯爵俸,赶紧上疏辞免。
朱翊钧再降一道圣旨:
“朕以卿精忠大勋,经邦论道,厥惟其人,特晋崇阶,允孚公论,安得以盛满为嫌,过之谦逊。”
张居正感激涕零,再次请辞太傅衔、伯爵禄。
朱翊钧答应了这两条。
张居正自此感恩不尽,越发尽职尽责,不敢稍有懈怠。
朱翊钧顺势把更多担子,压在张居正肩上。
朱翊钧登极之日,就主张大权在握,小权分之。
作为一国之君,如果整天陷入具体事务不能自拔,看似夙夜在公,端慎严恪,实则陷入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境地,影响理政视野。
明朝第一位皇帝和最后一位皇帝,都是事无巨细,权力满把抓的的皇帝。
他们的教训,肉眼可见。
毕竟人的精力、时间都是有限的。
张居正九年考满,得到朱翊钧赏赐的巨大荣耀,不由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把万历新政推向高潮,以报浩荡皇恩。
恰在其时,张居正老家江陵传来噩耗: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病逝,享年七十四岁。
张文明,字治卿,号观澜。
其人在科举仕途方面,和儿子张居正纯属两个极端。
他七次乡试,回回名落孙山,铩羽而归,直到二十岁,才勉强补了个府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养出一个进士出身的元辅儿子。
吕调阳、张四维闻听张家噩耗,不由愁上眉梢。
按照祖宗典制,承重祖父母及其嫡亲父母丧事,以闻之丧月日为始,不计闰二十七月,服满起复,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离职,谓之丁忧。
吕调阳、张四维最为担忧的是,张居正如果回老家江陵丁忧,他铺开的好几个新政摊子,谁来收拾?
他俩都觉得这些铺开的摊子,如果不经张居正亲自操刀,很可能就变成烂摊子了。
吕调阳劝说张居正:
“元辅节哀,你若丁忧,才开始的新政,岂不半途而废?”
张四维说道:
“是啊,元辅丁忧二十七个月,新政大好局面,恐怕就毁于一旦了。”
张居正满脸悲戚,心想:
你们到底真心盼我留下,还是假模假式?
丁忧二十七个月,等老夫起复视事,谁知道元辅之位谁去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