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船东不接受吗？还是说遇到了什么技术上的难题？”谈到技术问题，余航立刻来了兴致。
万国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万黎鸿，然后又转向余航，试探性地问道：“听黎鸿说，你在这方面很厉害？”
“没有没有，略懂皮毛而已。”余航依旧谦虚地回答道。
“那请你一起来看看吧，我现在正要去参加一个关于这条船的技术会议，你也旁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者想法？”
万国龙其实并没有对这位年仅18岁的大学新生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只是发现自己一向自负的儿子提起这位余同学的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甘拜下风的口气。
这让他感到有些好奇，想看看余航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次万黎鸿说要带余航来厂里看看，他也只是当作是陪儿子同学来观摩实习一下，并没有打算让他参与到会议中来。
后来在对话中，他发现余航好像真的挺了解船厂的情况，而且对船舶技术也有一定的了解，于是便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想带上他去试试看。
余航自然是挺乐意的，只要谈到技术问题，他便来者不拒。
而且，比起前世需要他拍板做决定不同，现在他只是作为旁观者，可以更加放松地思考问题。
……
三人一起来到船厂大楼的会议室，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各位久等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儿子万黎鸿，这位是他的同学余航，他们都是交大的学生，今天来旁听一下我们的技术会议，学习学习。”万国龙用一种公式化的语气介绍道。
“老万，你叫儿子来干啥啊！”对面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子开口说话，“厂里的那些破事，让他知道了，以后还愿不愿意搞船了啊？别吓着孩子！”
“何建峰，你不要老是唱衰了，说点好听的行不行！厂里对你可不薄，你能不能有点积极性？”万国龙厉声喝止道。
这位何建峰貌似是厂里的老师傅，资历很老，谁也不怕，他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行行行，我说好听的，我说一定能解决问题，这样行了吧？反正这会就算再开十天，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你们爱咋咋地！”
这时，旁边一位年轻人说道：“万总工，刚才英吉利国劳视船级社已经正式发了书面文件了，一共提了二十多条意见，每一条都很棘手，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万国龙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王林海，那你就一条一条地来讲吧，我们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一起来想解决办法！”
说完，他向着正对面的一位中年人点了点头，那个人应该是他的同级或者上级领导。
王林海点了点头，打开投影仪，在幕布上展示了劳视船级社发来的PDF文件，开始说道：
“首先，根据海上人命安全公约 SOLAS 90修正案规定，新建造的船长在100m以上的货舱都必须满足新规范的破舱稳性要求。”
接着，他展示了船舶的总图。
余航眼前一亮，心中立刻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一条自卸式货船，自卸船是一种能依靠船舶本身的自卸设备将物料连续、快速卸出的散装货船，它具有卸货效率高，操作方便等优点，在港口运输中应用非常广泛。
它为了能够更快速地卸货，在货舱底下设置了传送带，这样船舶靠港后，就可以把货舱底下的盖子打开，让散装货物，比如砂石、煤炭、谷物等等，因为重力作用直接掉到底部的传送带上，然后将货物快速地从艏部卸出去。
由于其卸货速度非常快，在超大型货船因为吃水问题，无法进入浅水港时，也可以用它做中转，将货物卸到自卸船上，再由自卸船运到港口。
而这条船长达两百多米，算是有一定技术难度，中高附加值的船舶，建造起来并不容易。
王林海继续说道：“劳视船级社提出我们船的前方传送带穿过了横向舱壁，无法满足破舱稳性的要求，所以不予验收，要求我们必须整改。”
“简直是无理取闹！这些英吉利鬼子就是他娘的想故意找茬！”听到这里，何建峰再次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船，之前都跑得好得很！怎么到这条船就来卡我们？是不是我们有人没把鬼子招待好啊！”
“对对对，船检的人就喜欢找茬，不让他们吃好喝好玩好，他们就死活不签字，你急他不急！”不知是谁在底下附和道。
“那还不是因为厂里没钱，难道要我们自己掏腰包去伺候那帮鬼子？”
一时间，各方人士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会议室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无法进行正常的讨论。
余航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走到投影仪前，仔细地望着投影仪上的图纸，又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抽了一本劳视船级社发布的入级建造规范，开始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
其实人家船级社验船师提出的这条意见，还真不是没事找事，故意刁难他们。
船舶的横向舱壁，除了分隔货舱以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提高船舶的抗沉性。
船舶破损进水后，会被舱壁隔开，防止海水蔓延，就算一个舱室装满了水，只要不流到其他舱室去，船依然能够保持足够的浮力，不会沉没。
水密的分舱舱壁越多，船抵抗沉没的能力就越强，船舶的安全系数就越高。
一般船舶会要求“一舱不沉”，也就是说，即使一个舱室破损进水，船舶依然能够保持不沉没，而像军舰等容易出现多舱破损的船舶，甚至会要求三舱、四舱不沉，以提高其生存能力。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些舱壁必须是水密的，能够有效地阻止海水的蔓延。
像这条船，几个舱壁都被传送带穿过，自然无法保证水密性。
一旦前舱进水，海水便会连灌几个舱室，造成船舶重心偏移，非常危险，很容易导致船舶倾覆沉没。
当年的泰坦尼克号就是因为水密舱壁没有做到完全水密，导致海水蔓延，最终造成船舶沉没的悲剧。
至于何建峰所说的“以前都没出过问题”，只能说建造规范也是不断完善的，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经验的积累，新的规范一般会比老的规范更合理，也更安全。
当然，往往也会更严格。
这条船是在新的规定颁布之后建造的，自然就要按照新的规定的要求来。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解决这个舱壁密封性的问题，既要保证传送带能够正常运行，又要保证舱壁的水密性，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所以余航想在规范里找到答案。
“都不要吵了！吵来吵去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万国龙作为会议的主持者，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管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提出要求，我们总是要解决问题的，不能总是抱怨，要积极想办法。”
“我要的不是知道‘为什么’！而是‘怎么办’！”
“我们船厂养了这么多个工程师，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吗？”
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万国龙对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这时，余航从五百多页的规范中找到了一页，用手指着其中一段文字，递给身旁的万黎鸿看。
万黎鸿接过规范，仔细地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抬起头，转头对万国龙说道：“爸，余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