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观当然不会在意年关的事,更不会特地布置,一切照旧,仙云聚散,雪色迷蒙。
大多数证同样清心寡欲之道的修士也无暇顾及除夕,年不年的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闭个关、问个道,弹指一挥间便已跨越了年月。
不周山上是没什么气氛可言,但羡仙郡很是热闹,张灯结彩,彩缎翻飞,鼎沸的人声盖过雪落青瓦的声音,一片祥和。
陆清远三人下不周山时已是暮色初合,都很默契地没去找谢鹤衣问一番,否则她多半不会让姜浅舟下山。
羡仙郡的城堞如剪影横亘天际,数盏琉璃灯次第点亮,碧纱笼里透出柔柔鹅黄。
青石巷尾老梅横斜,积雪压枝处悬着十二生肖绢灯,灯穗浸着雪水沉甸甸垂落,花影重叠。
今夜师尊着一席淡雅旗袍,描眉作妆,敛起时常那几分威慑或是杀气,轻轻牵着陆清远的手。
剪眸如水,看着很温雅,若说她是什么江南世家的小姐恐也有人信。
或许会有人觉得几分眼熟,但也很难与那位魔焰滔天的玉桓宗宗主联系起来。
两州戒严早已结束,人姬宗主肯定回天权了,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在对参与此局的那些门派实施报复了吧,哪还有空会选择在此吃着茯苓饼,看着花灯。
姜浅舟也没见过此等情形,往年都是在观内修行,日月年华不在意,年年三省自身倒是真。
修为是否更上一层楼?功法精进否?榜上有名否?
姜浅舟今夜身穿常服,着轻纱裙,这是姬青屿为之挑的,她说“一年到头还非穿个道袍像什么样,合该打扮打扮。”
小道姑做了亏心事,虽然那都是陆清远做主,但她也自知理亏,便更不敢回绝这位被蒙在鼓里的长辈的意思,很乖巧听话。
所幸陆清远天赋很好,由于他功法进度相当快,以至于姬青屿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觉得他真是在刻苦修行。
姜浅舟如今只戴着轻薄面纱稍作遮掩,她游离于坊市之间,小道姑是觉得很新奇,仿若遇上陆清远开始,一成不变的修道日子就迎来了新意。
心境似乎也随之放松了不少,对自己修道也没影响。
姬青屿看着姜浅舟跑去买些摊贩上摆着的小物件,转眸看向陆清远,似是想问些什么。
却是忽听得谯楼鼓响三通,满城朱漆门扉齐开,家家户户挑出三尺红绡,霎时整座城池如浸胭脂水,连檐角蹲兽口中铜铃都映作珊瑚色。
悠悠戏腔从城楼里传来,不知多少人驻足痴望,陆清远拉拉姬青屿,“走吧姐姐,去看完那场戏。”
姬青屿瞄了那边正在老实排队帮忙买点心的姜浅舟一眼,“浅舟她…”
“一会儿符书上同她说一声便是。”
两人便是步上那间戏楼,师尊财大气粗,随手拍下正中的雅间。
楼里曲声绕梁,这回就不再是什么江湖大事了,而是很有年关气氛的传统戏目,那些科班出身的戏子在台上绰约。
眼前分明是盛景,姬青屿却有一种难言的虚幻感,她在此刻转过眸子,望向陆清远:“你打算何时起程?”
师尊道躯痊愈得差不多了,想要根除心魔做不到,如先前那般压制住不成问题,论起实力,她已经又成了那位令人望风而逃的玉桓宗宗主。
未必能有十成十,但也非重伤之时能比,这会儿要和谢鹤衣碰一碰的能耐是有的。
按说这年关一过自己也该出行了,陆清远其实早有打算,但却在此刻道:
“在这风花雪月里,姐姐只管看眼前,不要那些伤春感秋之意。”
“当谁是舍不得你呢…”姬青屿撇撇嘴,灯火灼灼,正巧帮着掩下她的脸红,这位姨再是对陆清远道:
“此番回京,为师可不在你身边,你先前说当逛逛江湖,那只你一人可得小心。”
姬青屿是想陪也陪不了,早已不是当年可以肆意走江湖的小姑娘了。
她已经在不周山花了太长时间了,虽然玉桓宗有些特殊,但也是个大宗,日常便有许多事务得她来过目,这一假放到现在,是该回去了。
陆清远点点头,伸手揽过身边姬姨的腰肢,她微微一颤又咬了咬唇,娇躯也随之软了下来。
姬青屿靠在他怀里,眸光掠过街上还在挑挑拣拣的小道姑,叹了口气道:
“怎感觉我来反而扰了你们雅兴?”
陆清远耸耸肩,又亲了她一口,姬青屿猝不及防,都没什么动作呢就见陆清远又松唇道:
“都是一家人,如今正有机会一同跨年关,错过一回得等多久?”
他看着姬青屿的眸子,“此去京师悠远,今一别,隔去三千梨树,六百湘水,将来何时能见?谁知道。”
师尊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听楼下红台上正唱到:
“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只可惜从此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她的眼波流转,同陆清远对视了眼,后者讪讪道:
“不是我指使的。”
姬青屿被他逗笑了,“谁问你了…”
不过戏唱的是真的,此一别…相隔多少时日,他若去江湖那还能找机会见见面,可那是京师,大宁的命脉。
从中又有多少事,那贵妃、心意丹、凤池山、青龙道主甚至还有狐妖…没一个省心的。
这位世人眼中的魔门宗主回望了眼还在楼下的姜浅舟她缓缓起身掩上外廊台的窗栏。
这戏楼力求观赏角度,所以是围着中间戏台的建筑方式,大窗在正中。
窗下是桌台,而后便是那张松软长椅,门在两侧。
特制的窗棂纸遮掩外界的光,但在室内亦可赏戏,只是多了几分朦胧。
然后这位姨掩上窗后再是行至陆清远的面前,看她眼神貌似有几分犹豫,但好像终究还是说服了自己。
于是姬青屿便扎起长发,缓缓在陆清远的腿边跪了下来,没去看他的眸光,只是道:
“此番下山,清儿你甚得本座心意,如今将行远,姨手头也没什么能给的,念在你这两天修行还算认真刻苦,便以此犒赏一通…”
陆清远眼睁睁地看着师尊跪在身前,檀口微张,不由“嘶”地抽了口气,下意识按住了座下椅子的把手,却听师尊传音道:
“你若敢同别人言说此事!”
陆清远一低头就见自家师尊威胁的眼神,自己哪里料想过这种情况的发展,这两天都没敢引导师姐做这种事儿,还得是姨。
那传来的略显朦胧曲目之中,还夹杂的近在咫尺的高跟绣鞋不断蹭在青玉石板上清脆的“嗒嗒”声。
而后便听得门外传来师姐的声音:
“前辈、清远,我回来啦,买了好多好吃的…拿不下了快,先尝尝先尝尝,咦?你们看戏怎连窗都不开?外间也没下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