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树枝像历经过炭烤，风中摇曳的树叶犹如纸灰，但实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藤野蛮的缠绕在树枝上，粗壮的像成年人的胳膊。

土地上的草都枯萎了，蔫坏的趴着，暗绿色，像是中了毒。

四周很静，即便头盔足够隔音，耳畔还能时不时传来靴子和土地‘咚’的幻听。

简时雨单手提着刀，望着这片森林的尽头。

看上去是尽头，实际上只是更远更深的地方。

前处是雾，升腾的雾；更远的地方，是沉重的，凝固的雾；是雾，更像暗绿色的棉絮，像深海迷宫。

检测器的波状雷达像扩散的涟漪，‘滴’的一声涌向外围，‘滴’的一声又刷新一遍，楚源生没有盯着仪表盘，但他知道，这附近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简时雨在迈入这片丛林前曾问了一句话。

“走到森林尽头，就能找到那辐射了吗？”

楚源生说：“只有走到尽头，才能知道。”

这件事其实很无聊，就跟很多无聊的事一样，只有做到最后，才能明白是否成功。

偏偏有些事就是这么苛刻，哪怕你离最后只差0.0001%，你没能坚持下去，依然看不见成功。

这并不是励志，人生在世，不需要那么励志。当然，楚源生也不会回过头歌颂过程，说什么......没关系，过程最重要。

这话才是彻底的狗屁，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酸，是可笑，是哥谭市的反派。

无论任何事，做到最后不能成功，都是痛苦，世人说接受这样的痛苦，是成熟，实际这不是成熟，而是麻木。

楚源生认为，我们最后都将成为麻木的尸体，那现在就应该鲜活一点，也许正因为他是个三体人，所以他才对真实的活尤为强调。

为什么不要结果呢？

一定要成功啊。

与楚源生相反的，当时简时雨只是撇了撇嘴，没当回事，就跟现在的她一样。

现在的她在丛林中，紧张的绷着身子，臃肿的防护服在她身上犹如便衣，她看上去很灵巧，也很精神，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面临危险的情况。

她是一只好奇的猫，也是一头好战的老虎。

她压根不在乎过程和结果，她只在乎自己是否快乐。

这种人活得自我，但活的也很幸福，让人羡慕嫉妒的那种幸福。

“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片墓地。”

简时雨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她没有回头，给人一种自语呢喃的感觉。

“枯的墓地，树和草死在一起，雾是它们的棺材，藤蔓是花圈。”

楚源生随口说着，声音更低，他不在乎收音器是否能传递这句话。

简时雨忽的停了下来。

楚源生跟着停住了脚步，靠了过去。

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一颗普通的老树，宽一米有余，不知其高。

它和其他的树一样，厚重的表皮都像黑炭般漆黑，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在树桩和树干的分叉处，有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有三十厘米长，周围树皮的纹路仿佛波浪状的褶皱。

围绕着缝隙和褶皱的那一部分，像是一块有生命的肉，呼吸一般，随着时间，有律动的起伏。

简时雨看着那道缝隙，把刀举到了胸前，另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楚源生终于看清了那把合金刀的鞘，朴实无华的黑鞘上，只在尾端刻了一个‘赦’字。

听不见刀和鞘的摩擦，但想来那应该是极清脆的音律，下一秒，那把刀就要出鞘了。

此时，鞘和柄犹如眼皮，逐渐显露的暗红刀刃，像是恶狼的眼睛。

楚源生隐隐期待，又隐隐担忧，直到简时雨的手停住了。

“它是活的。”简时雨做出判断，将视线投了过来。

透过头盔，楚源生能看到她眼里的询问。

楚源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盘，摇了摇头。

“没有检测出来，这里的辐射不强，仪器没有问题。”

“它是活的。”简时雨重复了一遍，重新将视线回到裂缝上。

如果两人出现分歧，她一定会相信自己，两人虽然已经朝夕相处了十多天，但交流甚少，谈不上交情，更不是朋友，所以，毫无信任可言。

楚源生知道这一点，但他觉得这是不对的，他们就算不是朋友，但此刻也是伙伴，他们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两个人类，如果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社会，那他们俩个就是一个社会。

如果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世界，那他们此刻就是全世界。

“就算你的文化课成绩再烂，应该也知道登陆条例。”楚源生的语气尽量冷淡。

简时雨认真的说：“我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不如提前下手。”

那棵树上的裂缝在呼吸，它的确像是活的，但这只是主观判断，检测器不但能够检测热能、辐射、波动......甚至能够检测到生命体的魂态，这棵树如果真是活的，为什么连魂态都没有？

楚源生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好吧，我相信你。”

这下轮到简时雨愣了，她自己都没什么自信，但楚源生却勉强相信了她。

不，在这种时刻能说出的相信，便不再是勉强。

简时雨的表情恢复平静，她彻底抽出了那把暗红色的合金刀，刀刃在漆黑的世界里闪烁着寒光，犹如炼狱里的业火。

她握柄一转，改为刺，手臂发力，以简短而利落的一击，将合金刀刺向那道裂缝。

刀在下沉，裂缝微微蠕动，就像是沉睡的孩子，无辜，无防备。

就在刀刃将欲接触到裂缝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落，看不清形状，像一条蛇，扭转的痕迹在空气中留下很粗的影子，彼时，暗红色的刀刃不能再下降一毫。

刀刃颤抖着，在上和下之间，被加持了两股矛盾的力量，就此僵持，停住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简时雨沉重的呼吸，她在深呼吸，她在用力，但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楚源生也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

那是一根漆黑的藤蔓，藤蔓表皮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交织的铁网，它环绕着刀的样子，就像一条鳞光闪闪的蟒蛇盘住了猎物。

合金刀不止锋利可以形容，但它却没能在藤蔓上留下一道口子。

宇宙中还有很多比合金坚硬的物体......只是没想到在植物类中也有这样的存在。

没有给楚源生过多思考的时间，另一条黑影便降临了。

如果说缠住合金刀的藤蔓犹如蟒蛇，那这条黑影就是一根尖刺。

它笔直的向简时雨扎了过去，带着枪出如龙的气势，仿佛要把简时雨贯穿，钉死在地上。

是的，只要简时雨没能在角力中成功，且她还不想松开合金刀，那她应该会被贯穿。

防护服只能防护辐射和有害气体，并不是盾牌，而且预估藤蔓的坚硬程度，恐怕得美国队长的盾牌来才有用，还得画个问号。

简时雨会做出如何反应呢？

这时，第三道藤蔓加入了战斗。

第三条藤蔓，是从泥土中来的，一道拱起的丘壑代表着它前进的轨迹，它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威势很大。

它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在土壤中行走时，四围的枯草忽然活了过来。

那些枯草原本蔫坏，枝叶垂落，匍匐在地，但藤蔓经过后，似乎被灌注了鲜活的生命，变得充盈，饱满，圆润，叶片高高昂起。

有什么作用呢？

楚源生想着这个问题，便看到了答案。

枯草们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蜕变，从衰败变得繁盛，此时，从繁盛又向另一种状态转变，那状态，大概是侵略。

枯草们开始大举行动，它们的叶片变得很长，卷曲，犹如海带，气势汹汹，一齐向简时雨探了过去。

枯草不计其数，很快就要看不清简时雨的身影，这一幕实在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