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奇峰瞧着半年未见,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陌生气质的公冶离,面色有些复杂。
他当年也是少年天才,也曾被落雨堂堂主看重,参加考核。
但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非但没有通过考核,到今天,他的神识修为也依旧低微,武功在凝劲层次驻足不前。
他亲手将公冶离送入考核,眼见着少年脱胎换骨,情绪自是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院子里,公冶离瞧着久违的天空,悠然长叹:“章师傅,好久不见了。”
章奇峰道:“公冶离,你这半年看来收获不小。”
公冶离点头道:“多谢章师傅接引。”
章奇峰叹道:“你既已功成,我便也不再与你纠缠了。现今天下之大,你爱去何处便去罢,反正莫回左江了。”
“从今往后,你莫要来寻我,也莫要探究我、王家之事,省得惹来麻烦。”
公冶离欲言又止,最终抱拳道:“章师傅,保重。”
“去罢,来日方长,未必没有再见之日。”
公冶离点头,就此离开了章奇峰的院子,与落雨堂之人断了联系。
眼下距离他与师修鸿约定的日子还有三个月,距离北岭那个疑似修行者的少女降临还有十个月,他的时间还算充裕。
这半年来,虽然有落雨堂的武药供着,但终究是落后的武药,半年下来,玄功也才将将积攒到130万。
“先将剩下的三条血脉打通罢,且看看这《化血篇》的炼血有何妙处。”
公冶离在赤濂城内随意租了个住处,旋即花大价钱购置了炼制养血丹所需的草药原料,进入了闭关潜修的状态。
有了养血丹的助力,公冶离的修行总算比之前轻松了些。
至少,药毒方面的考虑可以放在一边了。
本命元气转动,一道道内气被转化为真气,化入肉身百脉之中流淌不息。
真气借助肉身百脉迸发,并通过凝劲武学施展出来,威力更是凶悍。
屈指一弹,三丈范围内,真气自指尖飞射,如飞箭般横贯出去,能将一寸厚的木板击穿。
伴随着真气运转,公冶离体内最后的三条经脉也徐徐贯通。
在这之后,公冶离运转《无劫化血篇》,五色真气通过肉身百脉流淌全身,如大浪淘沙,将浑身血液徐徐洗练。
公冶离浑身毛孔舒展,一阵水雾在他的身上蒸腾而起,消散于空中。
真气透过肉身百脉,由内而外散发,公冶离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松懈开来,汗水不住地分泌出来,转眼间便将他浑身浸透。
一股秽气在肺腑中积攒,公冶离张口一吐,就有一道腥臭难闻的气息被他排出,令他整个都感觉清丽通畅了不少。
没有在意浑身上下的恶臭,公冶离抓起身旁的瓦罐,将里头的养血丹仿佛糖豆般吃下。
伴随着肠胃蠕动,海量药力被肉身吸收,一道道内气被提炼出来,接着转化为真气,供给着《无劫化血篇》的炼血过程。
公冶离好似一尊泥塑般,盘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静静运功,等待着炼血完成。
一日后,公冶离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打了水,将浑身上下的污泥洗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捏了捏拳头,神识内视观察着自身状况,有些惊叹:“这便是仙道炼血?”
如今,他浑身上下血液都散发着莹莹的五色光芒,连带着骨骼都沾染了颜色,透露着一种神秘的质感。
真气在百脉中运转无碍,修行《无劫养气篇》,肉身能够容纳的真气总量更是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余。
“我的力气,应当已经突破一万五千斤了罢?”
“不过,气力增长还是其次,炼血后,我的真气总量增长才更为重要。”
“以我如今的武功,应对寻常脱胎武者应当不成问题。”
公冶离满意点头,出了门去。
他目标明确,退了房租后,便去驿站物色马匹,预备前往下一站了。
赤濂城位于两国边疆,往来商贸极为繁荣,马匹交易自然也极为旺盛。
在驿站马倌的接引下,公冶离物色起了马匹。
马厩内,公冶离正打量着一旁红鬃马的肌肉骨架,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喝骂。
“狗杂碎!还不快滚?!惊了这宝马,就是将你卖了也赔偿不起!”
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被轰了出来,那身影逃似的往外跑去,这人没有看路,一路埋头逃窜,却正往公冶离这撞了过来。
公冶离正要躲开,给他物色马匹的马倌却是眼疾手快,伸腿便将此人绊倒,在地上囫囵滚了一圈,狼狈地倒在了马棚的护栏前。
此人摔着了膝盖,眼下就捂着膝盖,抽着凉气。
公冶离看清了此人的相貌,是个看着也就三四岁出头的孩子。
“这是……”
马倌忙道:“少侠,此人是此前一个马倌同掌柜的婢女生下的。那婢女为了生他,难产而死,他爹却是个混账东西,管生不管养,才抱回来,就不见了人影。”
“我等马倌可怜他,也便将他养在此间,同马匹为伍……唉,这小子不通教化、不识礼数,还望客官见谅。”
说话间,马倌瞪了男孩一眼:“愣着作甚!还不同少侠赔罪!横冲直撞,坏了买卖,当心将你卖喽!”
男孩抿了抿嘴,低声道:“还望少侠恕罪……”
公冶离道:“这孩子倒是可怜。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有说话,马倌道:“我等没读过多少书,认不得几个字,平日里就叫他‘狗杂碎’。贱名好养活嘛……”
男孩低声道:“我有名字。我姓‘卓’,我叫‘卓东临’。”
公冶离笑道:“这个名字不错。我行走江湖,正缺个随身的佣人,这孩子看着机灵,可愿跟我一道走?”
马倌正要说话,卓东临道:“我要练武!”
公冶离挥手安抚了马倌,点头道:“我倒也会些武功,你想学,我可教你。”
话音刚落,在马倌、公冶离的惊讶中,卓东临双膝跪地,直接给公冶离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少侠收留!”
马倌急忙将男孩拉到了一边,低声呵斥道:“狗杂碎!你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来历么?还收留收留……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武功哪是这么好学的?
这少年看着儒雅随和,但言行举止间却无处不透露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显然非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富家子弟,指不定就有什么折磨人的癖好呢!
习武?当心被人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卓东临怯生生道:“七爷,我不想一辈子养马。”
“那也不能随便听人说一句便磕头罢?”
“我感觉他不像坏人……”
马倌呼吸一滞,气急败坏道:“你才吃了几天饭,还看人?”
公冶离走到近前,马倌不说话了,讪讪笑道:“少侠,方才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莫要当真。”
“可是担心我欺辱这孩子?”
马倌叹道:“这孩子命苦……”
公冶离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再去寻有缘人罢。”
马倌松了口气,一旁的卓东临却是赶忙道:“我乐意跟着少侠,还请少侠收留!”
马倌闻言面上浮现愠怒,公冶离笑道:“你这孩子,就不怕我反手将你卖了?”
卓东临道:“少侠身上有股特殊的气势,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公冶离闻言一愣,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神识运转,把控气势,身形一晃,一股高高在上、仿佛翻掌间更易千万人命运的霸道气势一闪而过。
这股气势,是他在模拟中威压半座红尘两百余年养成的,在如今的现实里,称得上是独一份。
气势一闪而过,马倌无有觉察,反倒是卓东临呼吸一滞,脸色苍白,双膝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少、少侠饶命!”
马倌见状摸不着头脑,抓着卓东临的肩膀,道:“狗杂碎!你痴了?”
公冶离则是心头思绪翻涌,面色复杂。
想不到,自个儿这个假冒的“先天紫府自开”,遇上真货了!
他叹了口气,道:“缘起缘灭,我捞你一把倒也无妨。管事的,带我去见你们家掌柜。”
听到公冶离要带走卓东临,马行掌柜是拒绝的。
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但当一张金灿灿的票子搁在桌上后,马行掌柜满面春光地将公冶离送出了门。
“这孩子能得公子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公冶离谈笑间又花了五百两银子购下了马行内最为彪悍的马匹之一,信手间这桀骜不驯的悍马制服。
马行掌柜越发喜笑颜开,态度恭维了。
于是,在一众马倌的愤懑之中,公冶离带着卓东临离开了马行。
在城内为卓东临购置了一身新衣裳,置办好行李后,公冶离便领着他出了赤濂城。
瞧着官道上陌生的情形,卓东临惴惴不安道:“少爷,我们要去哪儿?”
他眼下背着一个竹箱,里头除了公冶离给他买的衣物外,还有几本蒙学经典。
卓东临原以为公冶离是要教他读书识字,没想到竟然没有在赤濂城停留,直接便离开了。
“去北岭。”
“北岭?”
“北方的一座山。”
“哦。”
“你何故想要习武?”
“听说习武者最是逍遥自在,我便想习武。”
公冶离感叹道:“世人皆称习了武功便得了自在,却不知武功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练了武,便只能一路走下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不知何时才算逍遥、才算自在。”
卓东临茫然道:“可习了武总归好过没有罢?”
“这倒也是。”
闲聊中,二人一路北上。
……
夜里,驿站客栈。
公冶离教着卓东临读书识字。
果真是先天紫府自开的天才,学习速度远非常人可比,只半个时辰功夫,卓东临便记下了一百余个字。
卓东临学得头晕眼花之际,公冶离起身道:“你要练武?”
男孩顿时来了精神:“还请少爷赐教。”
公冶离缓缓道:“我且教你一门武功,名唤《天河炼神法》……”
远的不说,模拟已经证明了,卓东临有着走出红尘的潜力,称得上是一条潜在的“仙路”。
公冶离虽然有把握重现模拟中卓东临的路线,但未来之事到底如何,他也说不准。
而且,他本心里也不想如模拟中的卓东临一样,在红尘中空耗甲子岁月,最终才能离开。
眼下将卓东临培养起来,也算是为下一次模拟做准备了。
一面赶路,一面教学。
期间倒也遇过土匪、强盗、恶徒拦道打劫、图谋不轨,不过,都被公冶离一一摆平。
卓东临只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物在公冶离面前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心下不由得生起一种希冀。
四日后,二人抵达了北岭崆梧山最近的培文镇。
公冶离在培文镇置办了一处农家小院,花了两日功夫安顿好后,夜里,他命卓东临好生歇息,自个儿则是换了身带着街旁买的面具出了门去。
他到北岭来,首要目的自然是探究落苍剑派之事了。
虽然不知道未来那个少女到底是何来历,但对方参拜文宁公祠庙,还专门询问了落苍剑派与苍梧书院的往事。
不论如何,落苍剑派定有仙道隐秘。
尤其是当初那少女询问的,文宁公画像内的长剑、玉球,更是公冶离此番着重关注的物件。
夜色里,公冶离运转轻功,仿佛一团黑影,沿着熟悉的山路一路北去,越过了巡山弟子、门派山门。
夜色如墨,公冶离如鬼魅般掠过落苍剑派的重重关卡,径直向山巅祖师堂掠去。
祖师堂内烛火摇曳,供奉着历代掌门牌位。
正中央的,赫然是落苍剑派开派祖师的画像。
画中老者佩剑而立,身形挺拔,眉眼凛冽如剑锋。画像前便有一柄古剑横亘,供奉在上。
公冶离瞧着这佩剑剑柄,心下有些失望。
此剑看样式,与文宁公画像中的那一柄截然不同。
公冶离上前,拿起古剑。
怎料古剑稍动,下方的架子便陡然倾斜跌落,铜制的兵器架自香台上坠落,发出叮当脆响。
“何人擅闯祖师堂?!”
一道身影陡然自后屋门帘内窜出,寒光乍现,直向公冶离的心口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