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晨光斩开远山暮色，露出一线浅浅的鱼肚白。
沉寂一晚的临江城苏醒，街道不再冷清，赶早市的贩夫走卒往来穿梭，逐渐热闹了起来。
街东角的王氏肉铺。
“二柱子，城主府订的几条腌羊腿怎的还悬在梁上？还不给府上管事送去！”
王屠户刀背拍得案板咚咚响：“要是耽搁了城主大人的寿宴，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这月的银钱也别想要！”
“掌柜的这才月初，那不还有时间嘛......”
帮工伙计慌慌张张从柴垛后探出头，围裙沾着暗红血渍，怀里抱着半扇滴油的肋排往板车上送。
刚出铺子，便见周围百姓忽然朝两侧排开，然后一袭佩刀的玄色皂衣衙役走了过来。
他眼前一亮，赶忙将油腻腻的肋排放在板车上，谄笑着迎了上去：“这位差爷您眼光真好，甭管是猪肉牛肉还是羊肉，咱家在这条街那最是新鲜，都是夜里才宰杀，刚运过来......”
李长安三步跨作两步，径直走到铺子前。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肉铺活计的话，反而问道：“你们刚才说，城主府的寿宴？”
“这个啊......”肉铺伙计小眼睛四下瞅了瞅，踏前两步凑近李长安，压低嗓门道：“差爷您还不知道吧，咱们临江城城主这个月六十大寿，按照往年的规矩，到了月末便会在城主府外大摆三天流水席。”
“届时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前去祝寿，五姓的贵人们就不说了，像咱们这些寻常老百姓，甚至是流民乞丐，都可以吃上几顿好的......最重要的是，嘿嘿，不要钱！”
说到这里，肉铺伙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眼中对那位城主满是敬意：“咱那位城主，是天下顶好的人！他过寿那天，也是天下最喜庆的那天！”
肉铺伙计围裙上满是刺鼻的血腥气。
李长安倒也不觉得闻着难受，就这样站在旁边，默默听着。
但他搜遍脑海，无论是肉铺伙计口中那位大善人城主，还是城主府外的流水席，却是对此没什么印象。
“可能是时间太久，就连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都给忘了，所以我也没能继承这些记忆？算了，管他呢......”李长安这样想着，不过他也就是随口问问，本来也对此没多大兴趣。
“不过请全城百姓白吃白喝三天，那得耗费多少银钱，这“善”字还真不便宜......”
他本以为周慕白出手已经很阔绰了，没想到和那所谓的城主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徐府倒台，偌大的基业不可能全由临江五姓刮分，估计城主府也占了大便宜。
李长安没放在心上，但肉铺伙计倒像是来了兴致。他悄悄说道：“前两日府上的管事已经派人来通知过了，月末的六十大寿比往年更为隆重，据说要足足摆上七天......嘿嘿，您可别往外说啊。”
肉铺伙计转头，指着肉铺牌匾上几个金闪闪的大字，笑道：“差爷您瞅见没，咱家就是供货的铺子之一，所以您来咱家准没错！”
“不知您二位想......”
他从牌匾上收回视线，不敢与面前的佩刀少年对视，目光不由朝其身侧瞟去。
但见这位年轻差爷身旁站着的漂亮少女，怀里不仅抱着一头白狐，身后还用麻绳牵着一条贼眉鼠眼、头顶中秃的黄鼠狼，很是奇特。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
这肉铺伙计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朝身后始终没说话的李怜月招招手。
李怜月走上前，将背篓放在青石板上，只见其中装着一条皮毛硬如钢针、用草绳捆绑结实的后腿。
“我不是来买肉的，只想问问这条野猪后腿，你们肉铺你们收不收？”
肉铺伙计瞅了两眼，拿不定主意。
要是寻常人拎着莫名其妙的东西过来，他怕是早就赶人了，毕竟谁知道是什么怪肉，可眼前是位差爷，他可不敢得罪。
他赶忙跑回肉铺，和王屠户耳语了两句。
“哦？”
王屠户两眼放光，手中剁骨刀“哐”地砸在案板上，三两步冲至背篓前。油腻手掌拎起背篓中的猪后腿，越看越是惊奇。
“好家伙！”
“这后腿毛色乌中透紫、筋肉皮实，爪子尖还沾着青苔，怕是在老林子里活过二十个寒暑的凶物！”
王屠户一眼就瞧出些根底，他忽然直起腰望向李长安，胡茬大嘴朝两侧咧开：“这里人多眼杂，差爷借一步说话。”
李长安也没犹豫，跟随肉铺掌柜进了屋。
屋内亮堂宽敞，两人随意落座。王屠户手脚麻利地给李长安递了壶茶水，笑道：“我王家祖上三代都是干这行的，所以才瞧出差爷手里的东西不是寻常物件，指定是有了道行，成了精怪的妖物。”
“妖兽肉对咱们普通人来说，可是大补之物，不但城里的武馆高价收购，那些酒肆也是来者不拒。”
“可惜近来山里不太平，那些靠此谋生的猎妖人去一批死一批，连尸体都寻不到，这就导致城里那些酒楼即使想要，也根本收不到妖兽肉......”
李长安默默听着。
这肉铺掌柜的话，倒是和那黄鼠狼黄大仙嘴里的说辞差不多，都是提到山里不太平。
只是黄鼠狼本就在山里生活，知道的自然要比肉铺掌柜更多一些。
“差爷刚才也听我店里的伙计说了，城主六十大寿，月末要大摆七日宴席，前两日城主府的管事还特地交代，让我备些好货，正发愁呢......”
王屠户嘿嘿笑道：“这条猪妖后腿，如果差爷想卖，我王某愿出二十两，不，三十两！”
“三十两？”
李长安微微挑眉，心中暗暗咋舌，没想到竟然这么值钱：“敢情我在府衙干一年，到头来还不如一条猪妖的后腿？”
王屠户却还没完，他满脸期待地搓了搓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差爷要是肯拿出一头完整猪妖，我愿出二百两！”
二百两......
李长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能暗叹都是些狗大户。
片刻后，李长安心满意足走出肉铺。王屠户则亲自将背篓里的猪妖后腿拎了进去，笑得别提有多灿烂。
他拿起血刺呼啦的剁骨刀，又扫了眼李长安身侧的少女，最后停留在套着麻绳的黄鼠狼身上。
“差爷，你那黄鼠狼也要卖？”
黄大仙炸毛，小眼珠子登时冒出两股戾气，但又飞快压下，反而“嗖”地抓住李怜月裤脚，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看样子是被吓到了，颇为可怜。
李长安撇了眼这畜生，提起背篓嗤笑道：“这畜生是我养的宠物，就不劳掌柜的操心了......”
——
离开早市肉铺，临江城的街道越发嘈杂了，兄妹二人如往常一般来到望月居。
李长安在府衙当差，李怜月则在望月居打理酒窖贴补家用。
虽然不多，但她实在不想闲着。
两人刚走进大堂，却发现周慕白的贴身护卫秦弘早已等候在此，却不见他本人。
“李公子你来了。”
秦弘脸上挂着笑意。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兄妹二人身后跟着的黄鼠狼，见这小东西无精打采，脑门上还少了一圈毛，模样着实有些古怪。
李长安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比以往更加厚重的善意，想来是因为昨夜那瓶六品采气丹的缘故。
“看来那东西的分量真是不轻......”
他心中有些感慨，但对秦弘这番特地等候自己的举动，却是更为困惑：“秦大哥今天怎么......”
秦弘自然瞧出李长安的疑惑，笑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听说了昨夜的事，对李公子很是好奇，所以想请李公子和李姑娘到府上做客。”
说完，他又抽出一纸信封递过来。
“少爷昨夜闭关，估计要些时日才会出来，他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