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刘宗敏还是被经验所误导了。
经历战阵这么多场,除了少数将领亲军能穿三层重甲上阵之外,其他精锐最多两层薄甲。
不是装备不起,而是士卒的体力跟不上。
不说明末卫所的贪腐情况,就是隔三差五能吃顿肉的家丁义子,也鲜有能扛着百十斤装备,打几个时辰的人出现。
在他的世界观内,根本不可能出现成建制的三层重甲兵。
直到虎贲近卫登场。
两名老营兵堪堪架住近卫的骨朵,另一人顺势出刀,直刺近卫腋下。
当啷一声脆响。
腰刀被内里锁子甲弹开,近卫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身一脚踹开持刀士卒。
也不用骨朵,双手抱胸凭借沉重的身体,重重砸在盾牌上。
老营兵只感觉被狂奔中的野牛撞了一般,倒飞出两米远!
摔落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三人小阵两击即破,仅剩的老营兵举盾牌的手都在颤。
然而近卫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后退两步,捡起地上的盾牌,与身边几名近卫组成小型盾阵。
与对面几十名闯军对峙。
一波变阵攻势,只给近卫带来了寥寥十数人的伤亡。
而老营兵却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
一时间双方都格外谨慎,不断寻找近卫破绽。
刘宗敏骑在战马上,眉头紧皱。
仅仅千人,就挡下他三万人的进攻势头。
看翁城内还在源源不断的冲出明军,要是让他们摆开阵势,再配上守城的火炮弓矢,那他想破城就难了。
可能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之意,连战马都在不断的挪动脚步。
宋献策仿佛随口一语般,喃喃道,“这重甲可不轻啊,皇帝老儿能凑出这千把人可不容易啊。”
这句话瞬间点醒刘宗敏。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京师内最多有五万守军,还大多是那种毫无战力、一触即溃的卫所兵,能凑出千名背负重甲的士卒就不错了,在加上还有一支全歼孩儿营的骑兵。
整个京师的精锐怕不是都用上了!
让老营分点人拖住这千把重甲精锐,其余部队一拥而上,最多冒着弓矢多点伤亡,但只要跟那些还未成阵的士卒短兵相接。
有老营兵为先锋,定能和之前一般,卷着溃逃的明军,冲入城中!
到那时,皇帝老儿便是回天乏术!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一般,从翁城内冲出的士卒正在艰难列阵,因为分不清左右,已经聚成了一个大疙瘩。
比之前的明军都不如。
刘宗敏一拍大腿,冲着卫兵大声命令道,“速速传令,左右两军避开中军,全力攻城!”
“中军分出半数,绕开那些重甲精锐,给俺把那城下的万把乌合之众击溃,趁机掩杀入城!”
“传令刘体仁,只要他能拿下城门,前罪俱免,另记功劳!”
说完,又扭头看向宋献策,“大军师,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俺带精骑从两侧包抄,砍了那些自不量力的明狗!”
宋献策微笑着点点头,“权将军且去,一切有宋某。”
“嗯!”刘宗敏也不含糊,得到回应打马便走,身后亲军不断摇旗聚拢骑兵。
此时左军大阵后方。
刘体仁穿着精致战甲,正催促降军往中军靠,却听得军鼓声再次响起。
戴着范阳笠的传令兵匆匆赶来。
隔着老远便大声复述刘宗敏的命令,“不必理会明狗精锐,左军全力攻袭明狗城下大阵,夺下城门,果毅将军前罪俱免,后攻仍计!”
得到军令,刘体仁格外疑惑。
开战不足三刻钟,军令已连续三变。
中军老营还能勉强适应,可左右两军的降兵就适应不了了。
刚刚变阵往中军压,已经让阵脚有些凌乱。
在变,刘体仁担心整个大阵会散掉。
然而军令已下,必须执行,再加上第一个攻进京师的功劳着实诱人。
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变阵。
再怎么说,刘体仁也是闯军宿将,为了保证阵型不至于散开,必须得用老营兵压阵!
伸手猛地抽出雁翎刀,指向瓮城方向,“老营弟兄前出列阵!后队分八哨跟进!”
一时间金鼓齐鸣,令旗招展,五千降军多是只经历过简单训练的卫所溃兵,军鼓号令更是一知半解。
此刻只能茫然推挤着周围士卒,寻找什长旗号,本就不算齐整的军阵已泛起阵阵躁动。
五百老营兵踢开挡路的步卒,铁鳞甲铿锵作响地冲到阵前,转眼便赶赴阵前,结成三列横队,长矛平举如林。
随时可以冲锋。
面对乱作一团的降军,刘体仁和众多哨总只能不断驱赶。
然而越驱赶越乱,扛云梯的力士与持刀盾的步卒互相绊倒,三眼铳手被长枪兵撞翻火绳,几面写着“顺天倡义”的蓝旗歪斜着倒伏在人潮中。
“都别他娘找队头了!看着前面的人跟上就行!”
督战队一连砍了数十乱阵之人,才堪堪让降军动起来。
有屠刀在后,又有老营兵带头,降军终于架不住压力,零零散散的冲了起来。
五千人竟跑出万人声势,烟尘裹着士卒如溃堤洪水般漫向城墙。
城下正在列阵的万余民壮顿时炸了锅。
这些临时征发的京师脚夫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别管前面有什么勇卫营精锐,更不理守卫侧翼的四千边军。
前排有人扔下长矛转身就跑,却被箭楼上的弓手当场射杀。
眼见降军冲进城门三百步内,而城下大阵还在排列。
倪元璐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在早已等待这时的朱由检大手一挥,“神机营放!!”
铜锣脆响突兀响起,城头上一字排开的上百门各型火炮同时喷出火舌!
三百步外的闯军左翼最先遭殃。
碗口大的铁弹横扫而过,前排老营兵连人带甲被轰成碎肉,飞溅的铅子将后方步卒打成了血葫芦。
更有八牛弩射出的丈余长箭破空而来,一支巨矢竟接连洞穿五名降军,最后将举旗的掌旗官钉死在黄土地上。
刘体仁眼睁睁看着左军兵马像镰刀下的麦子般倒下,下意识大喊,“散阵!防炮!!”
身后军令兵同样熟练的敲起散阵号令。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和明军交战的军队,最熟悉也是最常用的,便是防炮散阵。
除了明军自己……
习惯结硬寨打呆仗,利用火器犀利杀敌的明军,最常练的却是空心阵。
五千降军根本没有经历过被上百门火炮洗礼的场面,当即就慌了。
练军令也顾不得听,长矛一丢,撒丫子就往后跑。
后方督战队刚砍翻两个逃兵,自己反被溃退的人潮冲散。
后排降军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却被前面涌来的同袍踩得骨断筋折。
满地都是打旋的范阳笠和折断的兵器,浓稠的血浆竟在黄土上汇成细流。
“打回去!冲过炮火就能活!”刘体仁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骑着战马在军阵后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炮声响起的同时,早已在安定门等候多时的吴炜一扯缰绳。
“三千营,上马!”
哗!
金属摩擦声响成一片,千名铁骑同时扣上面具,长枪如林。
几十名民夫费力拉开安定门,吴炜缓缓平举手中长枪,高喊一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