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成长,然后理解
第67章 成长,然后理解
凌晨一点五十四,暴雨。
突然的雷声惊醒了苏滢。杨桃从她的小腹上跳开,落到了茶几上,困惑地望着自己的主人。苏滢掀起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挠了挠头,这毛毯是从卧室里拿出来的,这很明显是别人给她盖上的。
林凌不见了,她趁苏滢睡着自己跑出去了。苏滢知道自己管不了林凌去哪,但是特殊时期大半夜里突然消失不见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阳台外雨水仍在倾斜而下,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夹杂在其中。这里离马路不远,苏滢站起来就能看见堵得水泄不通的一字长龙,红色的车尾灯在昏黄色的路灯灯光下串成一条。不知道是市里安排的撤离还是人们自己急着逃跑,深夜里堵车堵成这样苏滢也是第一次遇见。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苏滢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个点还有谁会打电话给她。
当她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上面的名字是林奕,不久前她才把这个电话加进联系人列表里。作为林奕亲卫队的一员,拿着这个鲜为人知的号码当然不奇怪,但听其他队员说他们从未接到过林奕打来的电话,从林奕那里发过来的永远都是机器编辑的命令和任务。
为什么这个时候林奕会亲自打电话给她?苏滢怀着忐忑的心情按下了接听键。
“我已经用我的能量把这则通话的信号传输与外界隔绝了,董事会现在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一上来林奕就声音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谈话还没有开始,苏滢已经蒙圈了。苏滢知道林奕一向对董事会默不作声的监听监视不在意,可她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值得林奕大动干戈。另外让苏滢惊讶得是她虽然知道林奕的能力抽象多样难以用言语概括形容,却没想到他还能做到这种事情,这样一来董事会暗地里对林奕的监视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司机告诉我,林凌下午去了你家,对吗?”林奕并不打算拐弯抹角,他问得很直接。
可既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林奕失去了林凌的行踪,也失去了与林凌的联系。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外面正在下的这场暴雨。
“你们真的把林凌搞丢了?”苏滢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负责监视林凌的人之一。”林奕提醒她。
“她趁我睡着从我家溜走了。”苏滢顾不得尴尬,她只想尽力地与林奕分享信息,“我猜她去找吴络羽了。”
“是的,她的确去找吴络羽了,在那之前追踪器还是有信号的。”林奕说。
“吴络羽在哪?林凌现在没有和吴络羽在一起吗?”苏滢急地站了起来,她双手捧着手机贴在耳边紧张地问。
“她很快就离开了那里,吴络羽目前还在监控范围内,我可以把他的位置发给你,但打开封印的条件并不只是他。”林奕低声回答。
“在她与吴络羽见面后不久,安装在她体内的追踪器就失去了信号。一位负责监视林凌的特工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冻结了手脚黏在墙上动弹不得。她的手机在不远处被发现,并且已经完全损坏。”林奕缓缓地讲述着糟糕透顶的情况,“现在驻守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位[魉]已经行动,她的家里、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身影。”
[魉]是董事会直属的特工部门,人员稀少神秘且档案封闭,即使林奕也难以查明他们的真实身份。平时是不可能见到他们开始行动的,因为除非是核弹引爆或地球毁灭这样级别的事件发生,否则他们都会死死驻守在自己所在的城市中。
很不幸的是,现在恰恰就是这样的事态。
“她该不会是发脾气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吧?”苏滢揉了揉太阳穴,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直响,她感觉自己一觉醒来本来就要塌下来的天塌得更快了,“现在撕去伪装对她来说可没有任何好处。”
“我向家族们的承诺已经做出,我答应帮她并不是期望看到现在的境地。”林奕淡淡地说。
糟糕透顶,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情况,苏滢大概只能想到这个词了。
苏滢不知道林凌为什么见到吴络羽以后没有直接捆人把事情解决,也不知道吴络羽对林凌说了什么能让林凌做出忤逆董事会的事情。她不能想象林凌会冲动到忘记自己的任务和目标从吴络羽身边离开,随后又隐匿不见。
这些问题她想不通,但还有些事情更令苏滢感到困惑。
“她家里真的没有人吗?”苏滢问。
“据[魉]的报告来看,她家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其他异常。”林奕并不在乎苏滢为什么问,只是淡淡地回答。
“可既然[魉]都找不到林凌,我又能做什么呢?你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而且还特意不让董事会听见。”苏滢提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她虽然是林凌的朋友,但再怎么说她的能力也远远不如[魉],对于搞不清楚林凌在哪里这个问题,她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现在情况如此紧急,苏滢不明白林奕为什么浪费时间特地打了这个把董事会排除在外的电话过来。
出乎苏滢的意料,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她一直以为林奕就像个机器那般精密无误,却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也会犹豫。
“因为林凌之前和我说过。”过了一阵,林奕低声说,“如果哪一天她突然失踪,就来找你。”
“这姑娘还真跟个孩子似的。”就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苏滢舒了一口气。
那玩笑一样的话,林奕居然当真了,可谁又能保证这句话就是林凌开的玩笑呢?
“你知道林凌在哪了?”林奕问。
“我知道,但是我要去解决的不只是这个问题。”苏滢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了玄关柜上,她已经开始挑选出门的鞋子,“如果一切顺利,稳定局面的功劳会落在你头上,你就是那些向总部求援的家族们的英雄,而董事会此刻的失职会被永远记住。”
“你要以亲卫队的身份申请任务吗?”林奕听懂了苏滢的意思。
“对你来说,这样是最好的。”苏滢从伞筒里拔出伞,打开了门。杨桃跟着过来蹲伏在门前,抬头望着主人的背影。
“可对我来说,他们两个人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女孩拿起玄关柜上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
办公室里只开着暗蓝色的夜灯,桌面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林奕放下了手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哗然坠落的雨滴,他微微皱起眉。
“那丫头很少这么自信,相信她一回吧。”少女站在光线暗淡的角落,轻轻地微笑。
她的声音依然清澈甜美,宛如天籁。白色的纱裙在无风的室内自然飘摇,白皙小巧的脚掌赤裸却并不沾地,如同仙女一般漂浮在空中。
“我并不是不信任苏滢,而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林奕还是望着窗外。
“事情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走吗?”少女抬脚轻步,她注视着林奕,“如果苏滢做到了,那些腐朽的老骨头们声望会一落千丈,所有人都会把你捧起来作为新的希望,你不是一直等着这一天到来吗?”
林奕愣了一下,他扭头看向少女。
“怎么了?”少女还是笑着。
“刚刚那个说法,有点恶毒过头了。”林奕的声音弱了一些,他低下头,又背过身去。
他指的大概是那句“腐朽的老骨头们”。以前从未在少女的口中听过诸如此类带着侮辱性质的词语,现在突然从她口中冒出来不免让林奕觉得有些奇怪。
“看剧看多了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这种词了。可说实话,用来形容他们也并不过分吧?”少女靠在桌前,纤细的双手抚过桌面,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点俏皮,又带着一丝妩媚,“你是不喜欢听讽刺人的话,还是不喜欢听我说讽刺人的话呢?”
“无所谓,你喜欢就好。”林奕低声说。
“那我的小少爷,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忧虑些什么了吗?”少女缓缓绕着桌子踱步,婉转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奕身上。
林奕没有马上回答,他抬头,透过满是水珠的玻璃窗向外看,他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夜空,那里只有厚重的阴云。
“等到这乌云散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乌云,真正的暴风雨还没到来。”他终于开口,声音轻缓,“现在是董事会在扛,可等我到了那个位置,我能扛住吗?”
少女站在了林奕的身旁,她倾着身子微微歪头望着林奕的脸庞,长发顺着肩边滑落流下。
她看到那还稍显稚嫩的面庞上,眉头却紧锁在一起。
“这可不是一个所有人都即将仰慕的领袖该说的话。”少女踮着脚尖,步伐轻盈,绕到了林奕的另一侧,“你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哀声叹气啊。”
林奕低头,眼帘微垂。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说的豪言壮语呢。”少女嘻嘻地笑着,她抬起右手,露出小拇指,“我们可是拉过勾的,还记得吗?”
“哼。”林奕闭上眼,他低声笑。
“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了。”少女重新挺起身子,叹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窗外,湖泊在暴风雨中波涛汹涌,黑压压的乌云越积越厚就好像要塌下来。
那就是林奕即将要扛起的天空,那是他们一起将要扛起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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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雨水声和鸣笛声,吴络羽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在这瀑布一般的暴雨中待久了甚至会有窒息的感觉,水滴落入鼻腔,胸口酸疼,浑身发麻又带着点温热。他就坐在那个长椅上一直发着呆,除此以外的动作都没有。
林凌离开前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认真的杀意,那是让他心脏都要凉彻的一种畏惧。
可是她哭了,她说了对不起。她是为了什么而哭,又为了什么而道歉?
吴络羽的记忆逐渐清晰连贯,很多很多被他选择性忘记的事情都慢慢地回忆起来,破碎的记忆现在连成了完整的一条线。林凌那些刺耳的话语让吴络羽不得不正视现实,哪怕他此刻仍是不愿相信。
如果颜航并不存在,那么他这些天究竟在和谁说话?
他回想起了那些画面,那些画面里没有颜航。
在格亚消失以后,他没有了闲聊的对象没有了调侃的目标。他是一个人把那些评估册带回去,格亚不在了不会再有人去帮他,他只能一个人把所有的册子都搬回家。他自言自语着,和不存在的人说着话,然后向着不存在的人笑。
可是这样的现实好可怕啊,所以他才想要相信颜航的存在,他才不想让林凌把那层脆弱的窗纸捅破,他不想看见血淋淋的真相。
林凌说他是懦夫,她说错了吗?
吴络羽的心里此时并没有悔意,相反他甚至有一点舒畅的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便利店还在营业,老头大概仍然坐在那里头,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刚才的争吵。路灯的光和落下的雨滴让吴络羽睁不开眼睛,他闭着眼感受落在眼皮的水珠,耳边有微微的震鸣。
哗啦啦啦——
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
清脆的雨滴声变成了阵阵的闷响,灯光和水珠一起被什么东西遮掩住。吴络羽抹去眼皮上的水,睁开了眼睛。一把伞高高悬在头顶,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声。
除了伞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冒了出来遮住了视线。
“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真是狼狈呀。”一团蓬松的头发发出了细细的声音。
吴络羽缓缓坐直,他回过头,身后的人却不见了。
“在这里啦。”声音又从旁边传来。
吴络羽再转过头,他身边的空位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娇小的个子,蓬松的卷发,细嫩的面庞,她穿着大一码的白色卫衣,遮住了下身的热裤,不算长的腿却纤细白皙,黑色的小腿袜踩着一双黑色帆布鞋。
苏滢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乎了吴络羽的意料。
如果说不想让谁看见此刻他的这副模样的话,那排在第一位的应该就是苏滢了,他还不想破坏掉自己在苏滢心目中的形象。可是苏滢迟早会知道那个教训她不要逃避勇敢面对的自己其实也是个胆小畏缩的人,吴络羽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准备。
长椅其实并不是特别长,苏滢和吴络羽挨得很紧,这姑娘居然一屁股坐在了湿透的木头长椅上,完全不顾身上纯白色的卫衣会不会被弄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来找我?”吴络羽的视线变得警觉起来。这个时间苏滢会精准地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因为路过这么巧,她是[order]的人,目的和林凌是一致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如果不是你们俩都在耍脾气我才懒得趟这个混水呢。”苏滢没好气地说,“积水这么深你看我一路走过来鞋子都湿透了!”
苏滢一上来就把吴络羽呛到了,她来这里确实是要来完成什么任务的,但她完全不带心机实实在在地见面就抱怨开了。
“我也不需要你过来。”吴络羽不敢去看苏滢的脸,他低下头,声音微弱。
“林凌来找过你了?”苏滢就像没听到似的,还是接着问她想要问的问题。
吴络羽还是低着头不回答,他不想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抬头,让我擦干净。”苏滢微微弯腰,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吴络羽执拗不过苏滢,只能抬头让她慢慢擦拭。苏滢那双大眼睛一直在瞪着他,吴络羽感觉浑身不自在。
“和我说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苏滢抿着下唇,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你想听?”吴络羽的声音如同蚊子振翅般轻微。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苏滢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直直地盯着吴络羽。
吴络羽不说话,他愣愣地看着苏滢。
“你不想说我可以走,你要淋雨我不拦你。”苏滢擦完吴络羽脸上的水后直起了身,一副要走人的架势。
“她来过。”吴络羽的声音小得几乎要淹没在雨声中。
“林凌和你说了什么?”苏滢重新坐了回去,把伞朝吴络羽那里靠了靠。
“她和我说格亚已经死了,颜航也不存在,我一无所有还胆小懦弱。”吴络羽垂在腿间的双手捏成拳,他咬着牙,好像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你对她说了什么?”苏滢对吴络羽说的话不置回应,接着问。
“她手上沾血,不配得到格亚的信任。”吴络羽的声音颤抖着,“她是个杀人魔。”
苏滢怔住了,她诧异地望着吴络羽。
那是林凌最害怕的最深刻的伤疤,无论外人如何辱骂曲解污蔑她她都不会在意,可是她一旦把你视作亲密的友人,从友人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评价都会让她昼夜思索琢磨。
最让她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被身边的朋友撕开伤疤。
“你知道你这样说对林凌意味着什么吗?”苏滢扯住了吴络羽的袖口,她情绪有些许激动起来,“她是把你当朋友才对你说的那些话,而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这样说她的?”
吴络羽不说话,湿漉额发下他的双眼无神地睁着,双唇止不住地抽搐。
看到这样的吴络羽,苏滢也有些没辙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松开了吴络羽的袖口。
“我原本不想那么说她。”吴络羽低声辩解着。
“什么?”苏滢没怎么听清。
“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吴络羽低声嘟囔。
“准备好什么?”苏滢弯下腰凑到吴络羽身边。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我面前傻笑,可现在却消失了。我想不通,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他,我不明白。”吴络羽抱着头,说起话来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我只是想让这样正常的生活继续下去,我不想看到它在我眼前支离破碎。”
“人生总会有变数。”苏滢的神色阴沉起来,她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脚下。
“我不明白,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的朋友,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那莫名其妙的极息突然就闯进来,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告诉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告诉我这个朋友消失了。”吴络羽呜咽着,喘息着,哭泣着,他轻轻地悲鸣,“为什么?难道他做错了什么吗?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他就这样死了?为什么我就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却什么也不能做?”
“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极息什么拯救世界了,那些离我都太远了,我不想去管......”吴络羽的哭诉声逐渐嘶哑,再到失声,最后淹没消散于坠落的雨点声里。
苏滢深呼吸着,她微微扭头看向吴络羽,不吭声。
随后她叹了口气。
苏滢站起身。
“吴络羽,抬头,看着我。”她说。
吴络羽茫然地抬头望向俯视着他的苏滢,可那张面孔上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在生气。
“啪!”
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几乎把雨水声都打停了。
吴络羽的眼里只剩下闪烁的星火,耳边嗡嗡作响,左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苏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扇了吴络羽一巴掌。
“朋友死了以后就只会哭哭啼啼,口出恶言去伤害关心你的人。这就是你该做的事?”苏滢厉声叱问,“把耳朵捂住把眼睛闭上天就不会塌下来了?到现在还不能清醒一下吗?”
吴络羽捂着发麻的左半边脸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苏滢。
“林凌原本可以不跟你说那些话,她本来就打算把你打晕带去封印里。你以为她来是看你笑话的?你以为她是特地来骂你懦夫的?她和你废话那么多只是因为她把你当朋友,她在关心你。”
“可你却只是蜷缩在这里哭喊,在这里怨天尤人自我麻痹。你觉得格亚如果还活着会期望看到现在的你吗?你在辜负他们对你的关心和期待,那才不是一句‘与我无关’可以简简单单挣脱的。”
苏滢撑着伞站在长椅前,冲着吴络羽一句句地说一句句地喊,那每一句话都像扎进吴络羽心里的刀子。
还在耳边的雨声,在积水里晃漾的灯光,风里夹杂的水滴。
吴络羽还能感受到这些。
现在的他无比清醒。
“林凌和你说过吧?五年前,我的父母在我的眼前被人杀死。”苏滢的语气轻了些,她看向吴络羽的眼里泛着泪光,“对我来说,那就是我人生的变数,我的生活从那刻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我曾以为我永远都没法走出那片阴影,可有一个人拯救了我。”苏滢微微弯腰,她眼眉舒展开来,逐渐露出了微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吴络羽呆住了,他望着苏滢的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那个人是你啊。”苏滢几乎要凑在吴络羽耳边,她就像说悄悄话那样轻声说着,“你就像一道照进我心房的阳光,你让我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我知道失去的痛苦,就像心里某个地方空出一大片那般难受,平日的正常生活忽然被打破,再也见不到他们,再也没法和他们说上话。可一个人的死并不因为是谁犯了错,一个人死了也并不意味着他身边的人停止了生活。活人继续活着,带着死人的梦想和期待继续前进,只要他还被人记住,他就还没有真正地死去。”
“你想让格亚真正地死去吗?现在还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吧?”
女孩温柔的言语像清澈的小溪那般缓缓地流进吴络羽的耳里,也流进了他的心里。
六个月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女孩不愿说出的真相以及那不完整的告白,如今在此刻却变成了唤醒吴络羽的咒语。
苏滢走出了失去至亲的阴霾,而他一样可以走出失去格亚的阴霾。
“对不起。”吴络羽泣不成声。
耳边雨声还在继续,灯光依旧在路牙下的积水里晃漾,风里雨丝冰凉。
有一些不一样,他吸了吸鼻子。
还有一股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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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门“呼”地一声打开,一男一女挤在一把伞里走进了便利店,收银的老头愣愣地望着刚进门的这两个人。
“又是你们两个哦,咋又在我店门口吵开了?”老头眯着眼睛说。
“没什么,只是一点误会,现在没事了。”吴络羽收起伞朝老人尴尬地笑笑。
“您好。”苏滢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微笑着先打招呼。
“头发湿成这样是刚沾了水啊?”老头从柜台底下扯出一张毛巾。
“不好意思啊,谢谢您嘞。”苏滢替吴络羽接过毛巾,转身给丢吴络羽头上去了,“他把伞搞丢了,外面太冷了,只好进来先避避雨。”
“这姑娘也挺大方的,你怎么就和她吵开了?”老头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导起吴络羽,“男人家不能太斤斤计较,小事就让一让。”
“是我不对。”吴络羽一边擦头发一边还是继续尴尬地笑着。
“买把伞去?”苏滢扯着吴络羽的袖口小声问。
“嗯。”吴络羽点头,然后把毛巾还给了老人。
“伞在那头,去挑挑看。”老人指着拐角的柜子说。
“好,谢谢您。”苏滢微笑。
还没等吴络羽也道谢,苏滢就把吴络羽拖到老人指着的那个角落去。
“谁啊?你认识吗?”苏滢凑近了悄咪咪地问,“我怎么感觉他认识我们好久了?”
“店家的老爹,他们一家都溜了,就剩老头子倔脾气不肯走。”吴络羽也悄声给苏滢解释,“去年冬天我俩不也在这店门口大声吼过几次?给老头子听见了,他把我俩记住了。”
“哈?”苏滢脸瞬间通红,她这才理解老人刚刚话里的意思,“他不会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吧?”
“你想太多了。”吴络羽在架子前拿起一把还没拆包装的新伞,“刚刚说情况紧急的是谁啊?还有空关心这种事情。”
“一码归一码!”苏滢压低声音喊,她气得直跺脚,“现在你出发去跟林凌道歉这事就完了,她会原谅你的。”
“我没那个信心,我感觉她当时都要杀了我。”吴络羽的肩膀塌了下去,他眉头耸拉起来,“为什么你不陪我一起去?”
“我不想再冒雨跑那么远了,鞋子袜子都湿透了,我要回去洗澡睡觉。”苏滢叉着腰说。
苏滢注意到了吴络羽鄙夷且困惑的目光。
“就算你那样看着我我也不会去的,你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去,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你俩去扛着,今晚我必须睡一觉!”苏滢意志坚定。
“行行行,我自己去。”吴络羽皱着眉头,内心纠结万分。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是愧疚还是害怕,但是他能理解林凌,林凌从最开始就没有任何恶意,只是他把林凌的一片好心给浪费了。
“把账结了,剩下的话我们出去说。”苏滢拍了一下吴络羽的肩,蹦跳着走开。
吴络羽捏紧了伞身,叹了口气。当他到柜台前的时候,苏滢已经跟老人道了别在门口等着了。
“要回去了?”老头艰难地操作完机器,抬眼看向吴络羽。
“嗯。”吴络羽点头。
“对人姑娘好一些,有缘是很难得的。”老头低声说。
吴络羽愣住了,他抿了抿嘴,鼻子有点发酸。
“嗯。”吴络羽又点头,“谢谢。”
吴络羽没法说出真相,有缘并不代表会走到一块,可是那对吴络羽来说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就算是现在那女孩也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还有那么多人在关心着他。
“您不用离开这里,雨很快就会停的,我向您保证。”吴络羽浅浅地笑想要掩饰快要涌出的眼泪。
“小子说什么呢?你是老天爷还是咋地?”老头哈哈大笑,“早点回去睡觉吧,长个子的时候不睡觉可不行。”
“再见。”吴络羽挥挥手,拆开新伞的包装,踏出了店门。
自动门关上了,手中的伞承受着一滴滴的雨点,雨声清晰。
“你怎么了,哭成这样。”苏滢扭头看见刚出门的吴络羽,疑惑地问。
“我不知道。”吴络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他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我真是个傻子。”
“早知道你是傻子了。”苏滢无奈地露出了微笑,她拿出纸巾来给吴络羽擦去泪水,“可不要在别的女生面前哭成这样啊,太糗了。”
“林凌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吴络羽抽了抽鼻涕,他看向苏滢,“之前你说她现在的位置只有你知道。”
在吴络羽清醒过来以后,苏滢就已经把现在的局势分析给了吴络羽听,吴络羽也知道林凌此时在外界看来是失踪的状态。
“本来我是想去的,但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苏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亮蓝色的小玩意儿,“这是林凌之前交给我的,现在我交给你了。”
吴络羽把那东西接住才看清原来是一把钥匙,只是这把钥匙透体冰蓝且始终闪烁着淡淡的光辉,放在手心里冰凉凉湿漉漉的。
那是一把用特殊的冰制成的钥匙。
“林凌房间的门是道特殊的禁制,连接着一个不同于这个次元的空间里,而打开那道门的方法就是用林凌自身的能量。”苏滢对吴络羽说,“林凌只把钥匙给了我和格亚,我能感应到这把钥匙里的能量波动,我相信你也能看到。”
苏滢说的没错,在吴络羽的眼中银色的丝带正缠绕着钥匙的四周,这柄冰霜的钥匙里蕴藏的能量在震鸣,不久前林凌才打开了那个空间,林凌就在那里。
“该出发了,加油。”苏滢拍了拍吴络羽的肩。
吴络羽把钥匙捏在手心中,感受着那里面散发的淡淡寒气。
格亚的死蒙蔽了他的双眼,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看清真正关心他的人是谁。吴络羽想起了雨哥说的话,林凌是个真正的直性子,她从来不会笑里藏刀明面一套暗地一套。对林凌来说,谁让她安心她就把谁当做朋友,就去关心谁。虽然只相处了这一个星期,但已经足够让林凌把他视作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吴络羽对一直以来猜疑林凌的自己感到恶心,他摆出的所有臭脸说出的所有恶言都是对林凌一片真心的伤害。
吴络羽也知道自己不仅是伤害了林凌这么简单,格亚把阻止灾难的重任交给了他,他却想到了逃跑。格亚一直都是相信他的,相信他是一个勇往直前的人,这样的他是格亚曾经憧憬向往的目标,如果现在他临阵脱逃,就是对格亚至今所做的一切努力进行否定。
不能让格亚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他不允许。他要阻止这场灾难,拯救这个还有他的朋友们存在的世界。
吴络羽想把“对不起”说给林凌听,他想要告诉林凌自己的决心。
“我会的。”吴络羽低声说,像是对苏滢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他跑了起来,冲了出去,在雨夜的街道里狂奔远去。
苏滢望着吴络羽逐渐模糊的背影,湍急的雨流犹如一层纱幕,她就要看不见吴络羽了。
“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女孩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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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雪花悠悠然然地落下,落到少女苍白的手心里。
冰霜的桌椅泛着幽蓝色的荧光,少女倚靠在椅腿边,坐在深蓝色的冰面上,她抱着膝盖,披散的长发流泻到大腿间,她仰头望着从虚无里落下的点点雪花,头顶幽深的紫色星空笼罩。
少女只穿着一件衬衣,下身除了内衣没有别的衣物,即便衣着如此单薄她似乎也无法从这冰天雪地里感受到一丝寒冷。
这是属于她的空间,但她对这里其实一无所知。她能做到的只有打开进去出来,仅此而已。
快半个小时了,她躲进这里快要半个小时了,没有人打开她面前的这扇门,那门离她并不远,几步路的距离。
少女记得自己不久之前闹过脾气也躲进了这里。是格亚打开了那扇门,过去还不到五分钟格亚就来找她来了,格亚的笑容温暖好像可以融化冰川融化寒霜,少女怀念着格亚。
可格亚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打开那扇门,再也不会对少女露出笑容。
她好珍惜这一年平淡却欢快的生活,可是那些都变成了回忆。少女不明白,为什么格亚偏偏是守护者?他要是别的什么普通的人,随便是什么身份,他现在一定都还活着。
少女的朋友不多,但她认为吴络羽算其中一个。他是格亚最看重的人,是格亚最欣赏的人,少女认同他。他们都需要从失去格亚的痛苦中走出来,谁也安慰不了谁。如今他们之间交流的唯一纽带格亚消失了,少女发现吴络羽其实并不信任她,而且打心底里从始至终都在怀疑她。
难道格亚曾经也怀疑过她吗?因为她手上沾的鲜血?
少女感到害怕,因为那一瞬间她真的动了杀心,她是真的想杀死吴络羽。
她不是杀人恶魔,从来都不是。
可她要向谁解释,向谁哭诉呢?
眼泪在这里从来都不会流淌,它们只会化作晶粒纷纷坠落在冰面上,滴答作响。
也许是时候了,该把那扇门永远封锁上了,她将永远沉睡在冰雪里,不用再去为洗脱罪名奔波,不用再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忙碌的人生只会让她越来越感到疲惫,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休息。
晶粒落在了双腿之间,滴答的响声传遍了整个房间。
她哭了,少女自己都没有发觉。
她在犹豫吗?
面前的那扇门忽地被打开了,热量在流溢进这里,光亮涌了进来。
那个身影站在门前,让少女回忆起那天格亚也曾站在那里。
出乎少女的意料,来的人不是苏滢。
“我来晚了!”他完全不畏惧寒风暴雪,就稳稳地站在那里,朝蜷缩在椅脚的少女大声喊着,“对不起!”
似乎,她又有了别的选择。
人生又要忙碌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