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踉踉跄跄地走出墓园，身体滚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昨夜的激战，其实他早就是强弩之末，只是凭借意志力和强韧的终焉之躯，硬生生顶到了最后。
将英灵全部封入暗典之后，莉莉丝也主动躲进他的影子中休养生息。
他本能地顺着一个熟悉的方向，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行走了多久，终于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迷迷糊糊醒来时，罗兰目之所及的是枯黄茅草做的屋顶，暗淡的火光所投射的阴影在木墙上摇曳不定。
这是哪里？
他有些短暂的茫然，随后清脆的童生在耳边惊起。
“他醒了！父亲、母亲，你们快来！他醒了……”
罗兰活动着僵硬的脖子，顺着声音扭头看去，视野中出现三个陌生的身影。
从粗麻衣装判断，是一对农户夫妻和他们的女儿，小女孩生的很瘦小，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
听见动静的丈夫几步走近前，见到少年苏醒，高兴出声：
“圣光在上，你终于醒啦。”
“我昏迷了多久？这是在哪儿？”
罗兰盘腿坐起，环顾四周，小屋很简陋，不时有冷风从墙上的缝隙中钻进来，扰动灶台内的火苗。
“你睡了整整两天，我们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妻子从瓦瓮里舀出一碗煮豆子，里面零星还有些黑面包碎块，接着说道：
“这里是桑格区，早上我的丈夫在街口把昏迷的你带回来的。你没事就好。”
罗兰接过冒着热气的木碗，顺手递给流着口水的小女孩。
桑格区，是荆棘领西郊佃农工人的聚集区，换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贫民窟。
当年罗兰刚刚穿越时，便是从这里走出，成为神圣骑士。
没想到终焉归来，居然本能地又回到了这儿。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谋划恶德仪式，顺带着将英灵墓园的底蕴几乎搬空，蔷薇教堂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等变故，恐怕连北境圣光大教堂都坐不住。
当时他昏迷的位置，如果不是在这个远离教堂势力的贫民区，难以想象此刻是什么际遇。
“我叫……罗兰，是个流浪者。感谢你们的帮助。”
“噢！可怜的人，你也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吗？”
北方？逃难？
随着晕倒带来的迷茫渐渐消去，罗兰思考的能力慢慢恢复。
他记得，被北斯塔格兰帝国对于桑顿公国的侵略战争，已经爆发两年了。
哪怕有圣光教会的调停，荆棘领所在的边境地带，仍然不时能闻见硝烟的味道。
作为护教神圣骑士，他也曾多次被派遣调停止戈，不过收效甚微。
说到底，圣光教会要的是信仰，领土所属在大教堂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听说那里已经被战火烧成了废墟……该死的帝国狗，你能够逃出来真是太幸运了。”
少年的沉默，让善良的夫妻俩以为他还沉浸在家园破碎的痛苦之中。
“幸运么……算是吧。”罗兰洒然一笑。
神圣堕入地狱，终焉复仇归来，的确称得上幸运。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弄清当前情况，以及教堂的反应。
罗兰正思索着，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善的气息正在靠近。
“恶意？难道是教堂……”
他面色微变，从和善的农户一家扫视而过，旋即翻身下床。
如果当真是教堂的搜捕追兵，那么他至少不能牵连到无辜者。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农户妻子看见少年有些泛白脸色，关切的问道。
“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罗兰摇着头，安定心神，视线却有意地飘向灶台处那把粗糙的餐刀。
丈夫又递上一碗煮豆子，刚从瓦瓮中舀出的食物，还带着蒸腾的热气。
罗兰感受手心的温暖，有意岔开话题，同农户夫妻攀谈起家常琐事。
话匣子打开后，夫妻俩也是叹息不止。
作为前线战场的桑顿公国，大小领主已经在入冬前加收了第三轮的‘平安税’。
教堂以普渡神恩为名的布赠食物，却永远发不到真正的贫民手上……
“别埋怨了，亲爱的。至少咱们一家人还平安的活着，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农户妻子劝慰着丈夫，市井小民的人家，只要有碗白水煮豆子加黑面包，就足以令他们赞美圣光。
哀伤来的快去的也快，底层人是没有资格伤春悲秋的。
看着少年强壮的身体，农夫拍着胸口，大咧咧地承诺：
“别伤心，孩子，日子还要过下去。明天我就带你上街，贵族区的老爷们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体格，挣口饭吃绝对没问题。”
世道艰难，底层人不得不抱团取暖。
这样的温暖罗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刚想开口回应点什么，粗鲁的拍门声从屋外突兀地传来。
趁着农户夫妻前去应答的时候，罗兰已经将那把粗糙的餐刀握起，背在身后。
“呼——”
木门打开的瞬间，凌冽的寒风带着些许铁锈味灌进屋子里，吹得灶上的炉火劈啪作响。
三名士兵立在屋外，没好气地骂道：
“该死的鲍比，下次再这么慢，我就一拳打的你鼻子开花！”
眼见不是教堂来人，罗兰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在这里爆发战斗，无论结果如何，那都必然会摧毁这一家三口平凡的生活。
但底层平民的生活，总是充满艰难与坎坷。
在这个冰冷的日子里，能驱动这帮士兵踏足贫民窟的，无非只有一件事。
钱，税钱，打着各种花名的剥削税。
“又……又是‘平安’税吗？我们已经交了三次了呀。”
“废什么话，男爵府维护荆棘领的平安有多不容易你们知道吗！前几天连蔷薇教堂都被恶魔侵扰过，要是没有我们保护，像你们这些贱民，还能躲在屋子里，吃着热腾腾的面包？”
士兵一口浓痰啐在地上，眼睛都懒得多看鲍比夫妻一眼。
如果不是天气冷，懒得动弹，他这时候早就挥动巴掌，‘教育教育’这些还敢发声置疑的贫民了。
“可是，我们实在是没有钱了。”
“没钱？”
为首的三角眼士兵眯着眼，直勾勾地看着藏在父母身后的小女孩。
“正好男爵府缺女仆，那就让你女儿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