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还记得她上第一节课时，祁雪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站在海昭身边，指点她弹琴。如花穿着一身鲜艳的红，带着两个侍女，不可一世地闯进琉家书房。
她来的不是时候，十一并未在书房。她看了一眼海昭和似水，没瞧见正主，与十一过不去的心情又得不到纾解，只好挑了一个软柿子捏。
“你是琉家十一小姐新请的夫子吧。我劝你啊，别白费力气了。不论怎样，你都是在浪费功夫。”
可不是浪费功夫。海昭表现得再如何完美，也不是琉十一。所教非人。祁雪峰花再多精力，也是枉然。琉老爷不认可。
祁雪峰当时只回了一句：“天下之人本无贤愚，世间之人本无高下，我以己之力授其知识，她得之，我幸；她不得，我命。未做而先退，我辈之过也。”
如花被他一席话所震慑，又站立了片刻。祁雪峰又低头指导海昭弹那高山流水：“高山流水，既要感受高山之巍峨，又要体会流水之润泽，最重要的是理解伯牙与钟子期二人之间的知己情谊。”祁雪峰所言所语如一泓流水淌过如花这座高傲的山峰，在她贫瘠的认知上洒下缕缕甘露，催促着她向着心中的太阳努力生长。
在这之后，如花但凡不外出，必定跟着海昭等人学习。前前后后差不多学了半年左右。直到祁雪峰被招为琉家的女婿。而后，她外出琉城，奔走各地，于他竟再无见面。
祁雪峰笑道：“夫子不敢当。我正经教授过的也就一人而已。此次前来，皇上有话问你。你照实回答即可。”
“朕听昭贵妃提起，当年你、她、江柳和湖影为琉十一跟前的四大丫鬟，情同姐妹。”惠帝不着边际的找着话题。如花扬起明媚的笑容：“皇上，你别听海昭胡说，没有的事。江河湖海是伺候琉十一，我是伺候琉三的。我与他们，可没有什么姐妹感情。”
如花一句话堵住了惠帝所有的下文。惠帝原先打算的迂回策略敌不过如花的伶牙俐齿，只能改为单刀直入：“姑娘不知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如花挑了挑眉，“哦？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本本分分收粮卖粮，也无贪赃枉法，也无鱼肉百姓，何罪之有？”她握着汝窑茶杯的力道不禁紧上了两三分。
惠帝又笑了起来：“姑娘果真有趣。姑娘莫不是忘了，这倒卖军粮通敌叛国的罪名，若真要追究起来，可也有你的一份。你当时也参与其中了。”
祁雪峰在一旁搭腔道：“近些日子，我们查到军粮被劫，悠州长家粮店掌柜、京都李家食杂管家、琉城布艺琉家琉二公子、以及西北油郎廖家幺子四家买入，如花姑娘跟这四人见过面。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如花姑娘怎么解释？”
如花一听此话，飞快地计算出惠帝了解到什么情况。见此，她面色一变，冷言冷语道：“不怕跟皇上明说了。当初，我在悠州的长家粮店掌柜得到消息说，悠州山大王想金盆洗手，手头有一批粮食，数目可观，急于出手。给大梁各地主要粮商都发了请帖，那贼子狡猾，怕大梁粮商告发官府，连带着蛮萨也得了消息。与此同时，传出了运往凉州的军粮途径悠州时走失的消息。想来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因此我又联系了京都李家食杂管家、琉城布艺琉家琉二公子、以及西北油郎廖家幺子，告知他们务必把这批粮食买入。我们花了两倍的价钱才买到这批粮食。粮食一到手，胡英就传信给我们，说他和孩子吃不上饭了。皇上也清楚，胡英可是我们琉家掌上明珠的夫婿，她的孩子也在凉州，才三四岁的孩子。我们做大人的在琉城吃香喝辣的，没道理孩子连口粮食都吃不上吧。于是我们就把新得来的粮食，全部都给胡英了。当时大人来查此案，我们未说实情，确实是我们的不对。但是我们不想给胡英惹麻烦，还请皇上恕罪。”
如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把凉州校尉找琉家要十万石粮食，说成了父子两吃不上饭，找岳父大人要点钱粮的小事。高上大的民族大义在如花的口中，转化为微不足道的私人感情。琉家摆明了姿态，琉家未插手军队之事，没有图谋不轨。
惠帝说不上话了。祁雪峰还有杀手锏：“我们查了户籍，姑娘明面上是琉三的妾，实际上可是良民出身，名下有房有田有店铺的。琉家铺子有一半在你名下。还是说，这些粮铺都是你的？”
如花倏地变了脸色，面沉如霜：“皇上这话可是要草民的命。草民与琉家私交甚密不假，草民本就是从琉家出来的奴婢，赎身出来卖粮后还与琉家来往，奴婢眼拙，是买了贼粮，且还卖了一万石贼粮给那琉二公子。皇上既能查到琉家头上，对于草民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皇上必定一清二楚。”话说到这里，如花故意停顿了一下，拿出天青丝帕，抹起眼角来：“草民与琉三有私情，草民也舍不得琉三受苦，草民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皇上明示，夫子指点，给草民指条生路，给琉家一条活路。”
如花本就长得美若天仙，今天又穿着一件曳地粉红长裙，外罩一件纯白雪狐披风，耳着泪滴状紫水晶耳环，头插同色紫水晶步摇。这一抹泪，衬得她越发地楚楚可怜，宛若一朵娇弱的迎春花，比惠帝宫里的妃嫔还要柔媚美貌几分。哪有大梁第一粮商的气势。
惠帝被如花这唱念俱佳的如花给吓住了。心里暗骂了一句狡猾的狐狸，脸上又正正经经地摆起怜香惜玉的笑容：“如花姑娘严重了。朕查到的也就是琉家在樊静宫藏了10万石粮食，这粮食琉家本来答应给朕的，只不过琉家趁朕不注意，倒卖给蛮萨了。先前失踪的悠州10万石军粮琉家1万石和其余的9万石都送到前线了。如花姑娘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两个10万石是不同的。”
如花仍是低头不时地抹着眼角，有些哀泣地说道：“恕草民无理，皇上可是怪错了琉家。琉家立根之本在琉城，琉城是凉州的后方。凉州失守，琉城弹丸之地也跟着遭殃。琉家再糊涂，也不能把祖宗基业让给蛮萨。”
祁雪峰适时地打断如花的话：“悠州被劫的十万石军粮都按照原计划送到凉州了。这可是如花姑娘的手笔了。而樊静宫的10万石现在在蛮萨手中。如花姑娘有渠道知道在悠州被劫的10万石军粮下落，为何不知樊静宫的10万石军粮被运到蛮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