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笑叹道:“瞧你那一脸陶醉,旁人若不知,定会以为你品的是绝世佳酿。”
我又掬了一捧湖水,转眸望住他道:“在我看来,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瑶池琼浆也未必及得上我手中清水。”
侯承远一撩袍摆在我身侧蹲下,笑问道:“你且说说,这水有何妙处?能及得上绝世佳酿美妙?”
我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那你先说说绝世佳酿有何妙处?”
他煞有介事地想了片刻,挑眉道:“且不说别的,酒能壮胆,水可比得?”
我不以为然地笑,“‘酒壮怂人胆’,只有胆小懦弱之人才需借酒壮胆。”
他想一想,又道:“酒为欢伯、忘忧物、扫愁帚,除忧来乐。”
我摇了摇头,神色略略一黯,“伤心醉饮伤心酒,酒入愁肠愁更愁。酒若真能解忧,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的伤心人?”
侯承远又接连说了几个酒的妙处,皆被我驳得哑口无言,只得俯首告饶,“我认输,现在轮到你说说水的妙处了,我就不信,寡淡无味的水会比甘醇的美酒更妙。”
我莞尔一笑,娓娓道:“老子曾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从高处来,往低处流,滋养万物而甘居低洼之地,造福世间而不求半点回报,人之性若能像水,平静低调,为而不争,摆脱名缰利锁的束缚,处顺境而不张狂,陷困境而不沮丧,遇险境而不惊慌,遭逆境而不失望,方能在这浮世红尘中无往而不利。此乃‘不争之争’。
“不争之争?”侯承远沉吟了一会,狐疑地望着我,似乎不解其意.
我点了点头,解释道:“百川之所以汇流于江海,就是因为江海处下而不与百谷争高,故江海能成为百川众谷之王……”我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他的神情,他似乎对我的话不以为意,我暗暗叹息,侯承远生于将门世家,天性争强好胜,为人也太过刚硬,所谓‘至刚必折’,他若不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定有损。不过,他少年得志,又未受过挫折,眼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我现在跟他说不争,他未必会听得进去,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他了。
我取出绢帕拭干了手,继续道:“以酒为浆,常令人神昏智聩,狂乱心性;以水为镜,却能映鉴人生,孰优孰劣,岂非不言自明?”
侯承远叹服,不再与我争辩,朗笑着执我手起身,两人携手沿湖边漫步,我双目四顾,欣赏着周围的旖旎风光,顾盼间见远远有一小孩正向这边而来,停停走走,举止似乎颇为踌躇。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党项男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千疮百孔的羊皮袄显得很不合身,双手拖着一把足比他身量大出两倍的弓艰难前行。
侯承远与我相视一眼,提步迎了过去,那男孩戒备地停下脚步,抬头凝注着我们,像草原上离群的一只小鹿,眼神中满是空疏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