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1章 兜兜与天使的头颅

作者:半麻 分类: 更新时间:2025-03-16 15: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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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放学,兜兜在操场上捡着了颗天使的头颅。

它孤零零地倚在沙坑旁,随着教学楼间刮卷过的大风摇晃、不时滚动一下。它该是望见了兜兜的到来:那面目上缀着的九百九十九只眸子眨动了、嘴也开合不断--只是没了连接的气管,来往的其他学生听不见它的叫喊。

在一九九三年的这个午后,芒街市早已入了秋。广播用着越南语和中文循环播放,提醒着第二市中心小学的学生们、不要在学校内逗留。

在急着返家的人群中,无人将注意投到这里--于是兜兜走近了头颅。他能在枯卷的落叶与日照的投影间,看清蜜和奶从脖颈的断口汩汩流出,渗在沙坑的角落、成了黏黏糊糊的一团。像是有人尿在里头--只是气味清新又香甜,和校舍的厕所截然不同。

兜兜看见它从蒙蒙的云层中坠下、砸落在操场的沙坑上;所以这头颅的归属,有着不言而喻的答案。

哒哒,哒哒。

头颅发觉了兜兜的靠近。它不能出声,只是张开了朱红的、饱满的唇,露出了白森森的、像方块似齐整的牙齿:头颅迅速地将上下牙撞击在一起,发出细细密密的脆响。

它蜷曲的长发摊开,原本该如流泻的白金、现在却被脖颈溢出的体液和粗糙的砂砾糊住,成了一束束的黏腻模样。

兜兜蹲在沙坑边、向它勾动手指。这无主的头颅,令他想起小区里毛皮裹满脏污的狗:

“嘬嘬,嘬嘬嘬;过来。”

哒哒哒哒哒哒--

重重叠叠的眼眸,占满了原本该是鼻梁、脸颊和额头的位置。没有眉毛、也没有面部肌肉表演的空间;仅仅只靠睫毛和眼皮,头颅无法展现出些许的[眼神]或[表情]。它只是加速叩击着牙齿,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兜兜望着它,又弯了弯食指。

忽地:

头颅先是微微地颤抖,接着变成了向着左右的摇摆。这幅度愈发大了,终于能带动整个头颅--

啪嚓。

它终于从沙坑旁的水泥边沿滚落,在沙粒中砸出浅坑。

“乖。”

兜兜满意地站起,俯下身。他拿校报把头颅严实地裹起,劣质易糊的油墨、在九百九十九只眼皮间印满了相反的字迹。

最后抖开原本用来装早餐的塑料袋,把它塞进去装好:

他慢慢踱着步、提着脑袋回家去了。

----

穿过被尿渍与油漆盖成棕灰的楼道,兜兜打开被铁锈和小广告糊满的信箱、拿出今天送到的磁带--

它们都是标准的3.5英寸AIT卡式磁带,塑料供带轮被黑黝黝的带布裹成硕大的圆、等待着播放记载的音频:

《马来西亚大学每周资讯》、《南洋理工通讯-闲置交换》、《生态学报-讨论专区》。

没有外盒包装,只是简略地在壳面上贴着裁剪好的打印纸:马来西亚的吉隆坡,还有另一角的新加坡--兜兜一家在搬来芒街市前,也曾经在这两个地方生活过。

他把磁带凑到近前,轻轻嗅了嗅:未干的油墨味混合着邮箱里的铁锈气,有些刺鼻。

都是些私人论坛和资讯站的推送磁带:严肃、无聊,难以引起兜兜的兴趣--他拈住外壳、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这些记录着争吵与辩论的[音频公告板]是爸爸妈妈订阅的。

【唔...】

从楼梯拐角,那雪花状的水泥窗间投进昏黄的夕阳、被割成矩形的将熄日光照在兜兜身上:

【哎呀,我也要找机会订阅点磁带听听。】

啪啦!

手里的塑料袋忽地传来连绵的刺响:头颅在自己流泻出的体液里翻滚着,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

---

兜兜推开防盗铁门,又拉开内里第二层的纱门。妈妈缩在沙发的一端、背对着他;家中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大、带着刺耳的杂声:

“--针对人类胚胎的酪氨酸酶、Parkin基因的外显子设计打靶质粒,以获得用于敲除--”

平日里电视播送的内容在这家中无人关心:仅仅是用作背景音、为狭小的斗室添上一丝喧闹。

但兜兜知道,妈妈又在看那些内容让人云里雾里的海外电视台了。她在公寓楼顶的天台偷偷装上天线,就是为了看这些奇怪的节目:

“妈妈。”

哔--

母亲关掉电视、随着呼唤转过脸:泛棕瞳孔投出的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儿子--他们的面容没有多少相似。

兜兜是个漂亮的孩子。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五官的形状与排布甚至过于精致、乃至带上模糊去性别的靓丽,只是这张面孔上的肌肉活动鲜少能够表达感情。

但母亲却有着长期日晒的黧黑皮肤、毛孔肉眼可见,鼻头扁平且宽;细小双目因高度近视显出茫然,眼角也过早地泛起细纹--

每一点特征,都与兜兜截然相反。

她站起身来、朝兜兜迎了过来。咧开嘴角,抬起手摆动着:

“宝贝回来啦?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

兜兜把塑料袋举到脸前,展示给母亲看:

“在学校里捡到好玩的东西。”

咕吱,咕吱。

天使的头颅在黄与白的液体里扭动,挤压成古怪的声响;牛奶和蜂蜜仍在溢出,涨满了袋底的褶皱。

妈妈只对那不住抖动的塑料袋望了一会、视线便钉在兜兜的脸上,两眼眨也不眨。绷起的肌肉替代了方才展露的笑容:

“这是什么...?坏掉的收音机吗?学校废弃的仪器?”

兜兜连忙又把袋子炫耀似的向上掂了掂,头颅在袋中旋转:

“我看到它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猜是天使的头喔--”

...

妈妈没有回答。她忽地向后倾起右肩,把胳膊甩到身后;那姿势像是做着胸部的拉伸:

啪!

手掌像弹弓射出的石子、砸在兜兜脸上;冲击令他朝旁边转了转头,发丝披散到脸上。

“你说看到了什么?!”

兜兜把塑料袋收到身后、看到妈妈的手掌像气球似地红肿、胀起:

“喔...唔。”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是喃喃出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语气词--

兜兜的脸颊依旧洁净且光滑,甚至连些许的红印或肿痕也没有。他从未感到过疼痛、全身的皮肤除去几乎看不见的毛孔外也没有其他痕迹:事实上,他并不了解疼痛这个词究竟有着如何的含义。

...

妈妈又凶猛地攥住他的前臂,兜兜能听见五指传来的骨节响声;但妈妈就像想要握碎一根钢管--兜兜的皮肤甚至没有因为按压而产生起伏。她的脸部肌肉暴突起来,把五官推向中央:

“天坠!你看到了天坠,是吗?”

【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呀...】

兜兜嗫喏着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答,妈妈便甩开手、重新缩回沙发的角落。

她用双手盖住脸--右手五指滑稽地肿胀起来,像是往里头打了气: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看到...明明--明明都按照方案...”

她的声音愈发小了,直到变成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细语。

腾!

母亲猛地站起身,撞开茶几、冲进了卧室里。

---

妈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反锁了门,也没有出来吃晚饭。家里电话一直占线,兜兜猜她在给出差的爸爸打电话。

兜兜煮了碗面吃,便把自己房间角落里的鱼缸清出来--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但现在圆圆的缸里装满了坏掉的水性笔和草稿纸--把天使的头颅倒了进去。

奶和蜜浸满了半个鱼缸;像是在玻璃上贴了层朦胧的膜。

虽然妈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可也没有不让兜兜养这个捡来的异物:

想到这儿,他又从厨房接了点水、倒进了鱼缸里。头颅在浑浊的水中沉沉浮浮,嘴巴意义不明地张合;那些重重叠叠的眸子在水里睁得溜圆。

“明天我去买点鱼食来喂你呀,乖乖的。”

兜兜打了个哈欠,蜷在床上睡着了。

---

“兜兜--兜兜!兜兜--兜兜!”

夜半时分,兜兜醒了:平日里,他总能一觉睡到天亮;而且兜兜从不做梦。

但这高低起伏的呼唤声,就像来自遥远的迷梦。

房间中一片模糊,浸在隐约的朦胧里--没有多少光亮能够透进那些贴好两层报纸的窗户,爸爸妈妈也不允许他在入夜时开灯。

只是--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否知道这一点--兜兜依旧可以将一切看得清晰。

在鱼缸旁边放着老式的松下-RF69D收音机--它太古老了,甚至没法收听私人博客的往期内容--

兜兜看见捡来的头颅正大张着嘴:

纤细、红蓝相间的电线从它口中伸出,延出鱼缸;绕过卡西欧-万代出品的掌机[神奇天鹅]的海报、直到攀上一旁橱柜上的收音机。

嗡--嗡,嗡--嗡。

吵醒兜兜的叫唤,就是来自于这里:

调整音量的开关忽地自行旋转起来,收音机中传来了带着电波干扰的声音:

“兜-兜!兜-兜!听得--到--吗?你--父母--想要--杀了你--”

兜兜从地铺上爬起,小心翼翼地越过围绕着床边的课本和作业簿;走到了收音机面前:

“你会用收音机吗?好有意思喔。”

咔哒。

他拔下收音机上连着的电源,放到一旁。接着又一根根地拔下由头颅口中伸出的细线,然后把鱼缸挪到了房间的角落:

“别吵我睡觉哦,我有起床气的。”

然后兜兜就重新爬上床,沉入了无梦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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