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先生，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可以么？”
“嗯？您想在山上野营？”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关于那支军队……”
夜色中飞驰的于连，看着身前让娜那一副扭捏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的笑了。
还是太善良了么。
“我懂您的意思。您是想说，我们应该去做些破坏工作，或是暗杀敌军指挥官，没错吧。”
“……不是，我看你跟大人物一套一套的，怎么在让娜面前，就不知道委婉俩字怎么写？”
后方，艾米丽狠狠戳了于连一下，表示对于连说法的不满。
“稀事，我怎么记得您很讨厌人际交往？”
“我讨厌麻烦事，不代表我不懂。”
“也是，毕竟您可是大才女啊。”
简单把对话敷衍过去，于连深呼吸，斟酌了一下用词。
“简单来说，经过夕阳时那几个小时的观察，基本可以确定，那支部队并不构成威胁——不，应该说，威胁没有大到足以破坏起义大势的程度。”
“何以见得？”
“编制，阶层，军械，以及军纪。”于连轻声回应。
“一如我们所见，那是一支临时攒出来的部队。
“这支部队的编制，多少有些奇葩：所有作为随从的扈从骑士与步兵，无分装备与兵种，全部都和他们的小领主紧靠在一起。
“如果只是休息时也就算了，行军时也如此，那多半意味着，要么他们根本没有区分兵种，要么就是怀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天真踏入了战场。”
虽然于连也知道，封建时期的双重指挥体系——骑士阶层对所属士兵拥有不受上级管辖的支配权——挺常见的。
但，从这些天得到的各种情报来看，大战末期后的王国，应该已经进行了激进的军事改革，并在这十几年内逐渐形成制度。
换言之，现在的王国境内，还维持双重指挥体系的军队，基本属于是落后了至少十几年的旧产物了。
“另一方面，部队内部阶层分明：
“作为总指挥的贵族，作为小领主的封建骑士，他们的随从和幕僚，被雇佣的职业军人，以及征发的近畿地区民夫。
“那种边界分明的状态，对于只有这种规模的军队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从军械上来看，他们的装备似乎是单纯为了攻城战，以及破城后的扫荡而准备的。
“长距离远程武器极端缺乏，弩兵也基本都是骑士自带的轻弩兵，除了投石车和那门火炮外，几乎没有多少50米开外的杀伤能力。
“军纪上就更是如此了。安营扎寨时，几乎所有封建骑士都要设置独立营帐；为了选择更平整的土地、躲避风口，争吵现象到处都是。简直不可想象，这是一支已经集结了至少四天以上的部队。
“而且，那名贵族指挥官，不但严重缺乏军事素养，就连那个看起来负责实际指战的副官，也被他相当轻视。
“一旦临战，只怕那支部队的战术，就是一波平推、各自为战，这种程度罢了。”
于连越说越摇头。对方的散漫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这与国王等人在朗格尔城布下的阴谋，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
问题出在哪里了？其实平叛主力，不是这支贵族军？还是……
“即便如此……”
让娜的话，打断了于连即将深入的思绪。
“哪怕是这样一支部队，终究，也是需要北地人民去面对，用鲜血与生命去抵抗的。
“如果我们能多做一些，说不定，人民就能少流一些血……”
让娜的声音逐渐低沉。善良的本性，让她一想起先前战斗中见过的各种惨状。
一想到那些惨状，有可能出现在昨天还笑脸相迎的乡亲们身上，她就感到一阵揪心。
对此，于连也只能回以苦笑了。
“让娜小姐，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是用火球术消灭那些骑士，还是干脆把指挥官做掉？”
眼见让娜不答，于连挠了挠头，换了个语气：
“那么，让娜小姐，前天康匹涅城和朗格尔城起义时，有多少市民参与了？”
“诶？我想想……加起来，应该有两千人吧。”
“那，有多少人真的在前线参与了战斗？”
“这个……四百人左右？”
看着让娜那多少有些局促的反应，于连多少有些不忍。
“那么，让娜小姐，您还记得我们昨天清晨，为什么要订立血誓、为什么要用代官祭旗么？
“起义的序幕是两城暴动与北地结盟，但击溃这支平叛军，并非起义的终点，而是真正的起点。
“宣告国王‘官逼民反’的阴谋失败，只是必经之路的一个节点；让初次集结的北地民兵武装，切身体会到‘求生欲’，双手沾染官军的鲜血，才是目的。
“这是一场起义，也是一次叛乱。而要制造一支叛军，‘共同的罪行’和‘手染鲜血’的事实，是必不可少的。”
于连语气平和的，将直面诺菲奥前的那番话，再次说出口。
他是个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义”人，但绝不是一个慈悲的“善”人。
他乐于为自救者提供助力，但一定要让自救者自担后果。
他可以不顾个人安危，为他人铤而走险，但绝不默许受益人大摇大摆的躺在功劳簿上，回避义务。
既然要为生存，为自由而挥刀，那就没人可以避免承担这份血债。
利害，利害。只有共享利益、共担祸害，才是真正的，人与人的团结。
从前世到今生，于连一向如此。
“……所以，善良的部分，就由您去做吧。”
于连轻不可闻的说。
……
深夜，于连等人终于回到了朗格尔城。
这里，是这次北地起义的开端，是于连在这个世界的起点，也是起义正式打响、义军挥师的出发点。
尽管西南方的康匹涅城距离王都更近，但面对那支攻城与扫荡特化的部队，指望围魏救赵、逼迫对方转向，是在拿整座朗格尔城留守市民的生命开玩笑。
因此，在下午以短讯术交换情报后，利德尔等人立刻着手安排，将军队集结点从原定的康匹涅城，改到了朗格尔城西侧。
“你们可算回来了。如何，一切安好吧？身体没事吧？”
一直等在城门口的老布尔，见到夜光下的骏马，赶紧出来迎接。
看着这名质朴的不像个商贾的老者，于连脑中不由回想起，他最初对宗教骑士抽刀挥剑的模样。
对内亲和，对外强硬。这就是北地居民最朴实的写照啊。
“我们没——”“我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要充胖子也打你自己的脸去！”
连续两天星夜兼程的艾米丽，忍无可忍，对着于连破口大骂。要不是现在又饿又困又累，她简直恨不得给于连生吞活剥了。
“……好吧，我收回前言。还麻烦您就近为我们安排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