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猎人年轻时候的事了。
一支规模庞大的猎人队伍，正在死一般寂静的村镇中前进。
行走在破旧的房屋中央，门扉、窗沿微微打开，露出一道道恐惧的目光。
杂草在残破的地砖上疯长，暴露出来的泥土像是被某种东西所污染，散发出异常难闻的恶臭气息。
路边点燃着的火桩，竟成为了白日之下唯一稳定的光源。
在街道两侧，民居的屋外，七零八落地躺着干枯的尸体，只剩一张丑陋的黑皮贴在人骨上。
抬头看向天空，浓密的黑烟包裹着村镇，哪怕太阳的照射都无法穿透进来。
黑烟的中心，远离村子的峡谷中央，正不断传来某个怪兽低沉的嘶吼。
身着苍蓝龙鳞防具、背后背着精铁打造的太刀，青年不安地用双眼向远方望去，有些害怕地回避屋中投来的视线。
“——第一次见到饥荒？”
青年身边，身材高大的猎人撞了撞前者的肩膀道。
“什么饥荒…这是【龙灾】！”
青年猎人不服气地反驳道。
“龙灾”，在猎人们的语言中，这两个字代表着强大龙种怪兽对人类世界造成的灾害。
“【龙灾】…哈哈！你们听听，这小子还在用那种几十年前老套的词！”
几位行走在前方的猎人哈哈大笑起来。
“龙灾…呵，差点把我眼泪笑出来…”
高大猎人一边抹着眼角，一边看向青年猎人胸前的猎人徽章。
“果然是4星猎人…这傻小子有意思！”
“怎，怎么了！”青年猎人受到莫名的嘲笑，激动地瞪着猎人们。
“我…我很快就要晋升到5星了！只要能解决危害这座城镇的龙灾——”
“小心点。”
高大猎人伸出手指，对准了青年的脑袋。
“你要是再抱着这种想法跟我们去狩猎——会死。”
啪嗒。
“…！”
高大猎人弹指的力度并不大，却惊得青年双目瞪圆。
明明自己已经是4星同期中，将招式技艺掌握至最熟练程度的猎人，却完全无法感知对方伸手的动作。
“唉，所以说，你们这些被公会理论熏陶的低星崽子，总是那么难撑下来。”
队伍一路前行，逐渐走出了村镇。
踏出镇门，一道黑影矗立在镇子之外。
是猎人，猎人尸体堆成的小山。
从尸体腐烂的程度来判断，这些猎人在数日之前就已经战死，而某种异样的黑色火焰仍在遗骸上燃烧。
“解决龙灾，拯救城镇，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高大猎人脸色不改地从同僚的尸体上跨过去，用力拉扯了一下看得发呆的青年猎人。
“你觉得猎人狩猎是为了晋升？荣誉？拯救无助的村民？还是做生态的守护者？”
无视被这一番说辞逗笑的同伴，高大猎人冷笑一声，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狩猎上来。”
抬头望向峡谷中的龙影，高大猎人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未知的压迫力。
“人类为了不被饿死而狩猎怪兽，怪兽为了不会被狩猎而杀死人类。”
“狩猎就是——为了活命，夺走对方的性命，就这么简单。”
“附带上其他含义，会拖慢你的行动。”
龙吼声越发越近，高大猎人的言语在青年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晋升成更高级的猎人，就把这两句话记住吧。”
微风渐渐增强，地面上一圈阴影正不断扩大。
猎人们拿出武器，各自架好体式。
青年望向天空，耳边传来了此生最后一次，高大猎人的说话声。
“【活下去】，以及——”
……
“…我知道了。”
星佑村，猎人公会。
传递消息的猎人凑到绯刀耳边，低声汇报了调查队长的死亡。
听完调查队幸存者留下的情报，老猎人的视线始终盯着公会的门扉，直至传递信息的同伴无声离开。
公会里，已经没有其他猎人了。
门外，村子中央的广场上传来吵杂声，绯刀整理好情绪，推门走出房间。
“行了，够了！你们想留的就留下来，我们得走了！”
广场上，大量的3星猎人已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此地。
“4星猎人都战死了…谁还能呆得下去！”
为首的3星猎人激动地叫喊着，在场无一人能反驳。
“不是我们不想帮忙…不是不想帮忙！”
表情痛苦地重复了两遍，猎人的脸上也显示出无比纠结的神色。
“我们3星猎人…根本不可能从跟那种怪兽的战斗中活下来…！”
这里聚集的3星猎人，有不少都是冲着赏金和协助星佑村而来。
除去想要狩猎那只巨蝎一举成名的猎人，单纯想解决月溪森林威胁的猎人也不在少数，这位表情痛苦的猎人就是后者之一。
曾几时怀着想要帮助同僚的决心而来，却在真正出现威胁自己性命的恐怖怪兽后就退却了。
无奈，却着实难看。
这种明知自己前后反差所带来的折磨，对身为猎人的自尊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抱歉，我们不能参加这次狩猎。”
为首猎人眼中的斗志彻底黯淡，转身默默咬紧嘴唇，肩上的行李滑落，也没有去管。
“…一旦那个巨蝎开始疯狂进食，就会发生【龙灾】。”
发生龙灾标志着什么，在场的猎人都是知道的。
轻则，怪兽彻底支配月溪森林，人类无法踏足狩猎地区，因恶劣的天气缺粮而死。
重则，怪兽扩张领地，袭击人类，将村落彻底摧毁。
以星佑村所处的偏远角落，哪怕是现在就叫公会派遣高级猎人来，抵达此处也是数月之后了。
“你们也快点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村子。”
迁移，是应对龙灾最通常的手段。
猎人尚且不谈，村镇中的普通居民要如何跨越怪兽横行的荒野呢？又要到哪里去呢？
也许迁移能避开龙灾，但迁移必定会造成村民的死亡。
猎人的一番说辞，像是道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绯刀。
作为召集者，现在却要被聚集而来的帮手抛弃。
也许，这位老猎人会痛骂众人没有骨气吧。
然而，绯刀只是走到想要离开的猎人身边，弯下腰捡起行李，将其塞入对方的怀中。
“…一路保重。”
说完这句话，老猎人站定片刻，孤身走入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