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见卿终于停下来喘息片刻,眼前金阶上血迹斑斑。
这是自知无望而不甘平凡的搏命一击,他们如何不知道前路艰险,不知道生死一念?
“哟,我还以为都死完了,没想到还剩一个?”花袍已经爬到三十阶,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他瞧见有比自己还落魄的,心中就莫名舒坦,恨不得再上去给两脚,发泄心中扭曲的**。
“狗奴才,爬上来给爷舔脚啊!”
他就像斗兽笼外的看客,向里面的野兽吐上一口唾沫,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越兄?!”王野神情困惑且震惊。
他不明白如此高的资质怎么还没有名额,但也知道越见卿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脸上的表情又转为怜悯。
“回去吧。”王野说,“至少,还能活。”他眼神掺杂着古怪的情绪,隐隐中还有一分庆幸。
这样强大的天分未得展现便要陨落了,原来所谓天赋和努力,还比不上身世……
“你错了!”
一道声音打断他,林无闵站在三十阶喘气,他认真地看着台阶下的绷带孩童,“众生皆虫,唯独他不是,你看错他了。”
他见识过那人恐怖的力量,即使是军中将领,也没有几个能与之媲美!这样的心诀天赋,恐怕只有传说中的道心才能符合。
越见卿既没有理会花袍,也没有回应林无闵,他只是调整好了体力和呼吸,然后抬脚。
嗒。
他踩上阶梯的瞬间,有无尽灵霞哗然浪起,将之淹没!
越见卿只觉得脑仁微晕,视野从蓝天金阶变成了一片昏黑和冰冷。
哗哗哗!!破窗外有雨狂下,水腥味混着潮湿的冷风钻进鼻腔,透骨寒意让人忍不住颤抖。
然而黑暗冰冷之中,一截温凉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冷不冷?”
女人披散着头发,用薄衣裹住自己和儿子,一遍遍抚拭他脑袋,带来些幻觉般的暖意。
“冷吗?”她又问。
越见卿只觉得浑身寒凉,发烧带来的虚弱感令他不住地颤抖,厌憎,不知多少岁月以来遗忘的恐惧情绪一点点上浮,有种要将人吞噬的逼仄感。
这是他的记忆,一场暴雨里差点因为伤寒而死掉,那时才不到两岁。
越见卿一直认为自己情绪是稳定的,修炼道心需要这样去控制,漫长的岁月也让他遗忘了很多东西。
如今的体验,让他既感到难过,也感到高兴。难过不必多言,高兴则来自于他的情绪在此时出现了一种酷烈的起伏!一种狰狞地求生的**!一种狂暴地变强的野心!
众生皆虫,也敢犯吾?
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我未曾复苏的时候难为我?!
越见卿缓缓转过身,细细的胳膊反过来将女人搂紧,他滚烫的面颊贴着冰凉消瘦的脸,怒火于无声中绽放烈阳!
小小身躯紧贴他最亲切的护道者,最无私的保护者!这生而无知者最贪恋的血肉!
轰!一丛幽火如金铁碰撞般自他眼中绽放,如骄阳般熊熊燃烧!
火星顺着眼眶燎上眉毛,涌至满头黑发都化为幽幽烈焰,如灵蛇攒动,似君王怒火。
这青焰“灼”燃了衣摆和绷带,让他整个人宛若在烘炉中炼化,凝出一颗跳动的“丹心”!
轰隆!!!
耳边仿佛有雷声作响,天地咆哮,光明于昏黑中破出,刺目的金芒充斥视野!
嗒。
他双脚稳稳当当地踩在第一道金阶之上,天空依旧湛蓝,一碧如洗。
越见卿脱离了第一道金阶验心的幻境。
“这是?!”
仅次于皇帝坐台下的夫子们竟然同时起身,死盯着第一道金阶的孩子,一张张老脸震惊中溢出狂喜。
“心火加身!”
“他才多大?丹心炼意诀竟然能练到这等程度!”
“天呐,天呐!真是神迹,不可思议!”
“区区一道入门级心诀,连心火都能炼出来!这孩子天纵奇才,必定是突破入门境界,已经小成了!”
“绝对是道心!天生道心!”赵德方一张宽脸涨得通红,说话时手舞足蹈,如同吝啬鬼见了黄金般两眼放光。
韩秉文正端着茶杯欲饮,看着这一幕顿时手上一阵哆嗦,水纹颤颤!“你这老不死的!如此天才,如此妖孽,你居然敢雪藏?!”
梁夫子看似稳如老狗地放下茶杯,实则杯子触碰案几的当当两声已经出卖了自己。
他也在激动地发抖!
虽然一直在隐瞒越见卿的天赋,但见到他真正展现出来,凌驾众人之上时,还是有种“吾儿”初成的激动和自豪感。
下面乱哄哄嚷成一团,上面的帝王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意外又好奇地打量那孩子。
和传闻中不同的是,他眼里有很多奇怪的情绪一闪而逝,却独独没有恶意,没有众人想象中对战功赫赫、身具从龙之功的亲王之子的厌恶和忌惮。
簇拥帝王的人们将他的变化收入眼中,一股起伏的暗流顿时在众人之间涌动,某些局势自今日起,恐怕要生出变动了!
对于没有名额的受考验者,金阶第一道是最难的关卡。
一旦陷入心魔的噩梦,整个人都将万劫不复,心神俱毁,哪怕活下来也没有了生存的勇气,以至于变成疯子或傻子。
而金阶考验代表天宫意志,被击破道心者不配再有成为篆师的资格,会直接被废。
而废物不配被特别对待,即使是天宫最微弱的力量,也足以将八岁孩童杀死,亦或致残。
先前的马氏子弟体术过人,能在这样的力量下活下来,但道心再无重铸可能,其神智也已经崩毁,和废人无异。
但只要迈过第一道金阶,就会洞悉其考验的本质。
此时,金色霞光如海浪咆哮冲刷着越见卿,以至于应当作用在神智上的力量都透过虚无,影响到了他的身躯!
一层层绷带像飞絮般裂开散落,露出孩童半张烧伤扭曲的疤脸,和两只碳块似的手臂。
围观者齐齐惊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以至于皇子们的争斗都被忽视。
八岁,顶多八岁就突破了心诀小成,这是整个灵原大地也没有听说过的奇闻,没有出现过的天才!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物,却双臂尽毁!那可是篆师最重要的力量来源!一代绝世天骄,还没踏入【临】境就已经废了吗?!
究竟是何人所为?!!
偌大云湖原本幽寂宁静,即使几座高台吵嚷打斗也不会引人注意,然而就在这时发出巨大的哗然声,让攀登阶梯的孩子们不由得纷纷回望,露出不解。
“这!!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啪!价值千金的玉杯被掷碎在地,出乎意料地,不是脾气最暴躁的赵德方小老头跳起来,反倒是被人称老奸巨猾的韩秉文推案而起,满脸压不住的怒色。
这几年他们已经竭力不去帮助这孩子,以免让有心人下手,可是仍旧免不了纷争!
难道一个万古未有的天纵之才将要开辟出的盛世,都比不上这些人阴暗污秽的心思,争权夺利的恶欲吗?!
韩秉文抄起袖子就要往帝台上冲,被梁晋山一把拖住,后者大骂道,“你疯啦!”
瘦高的老头儿身子一僵,那总是会笑眯眯的脸上凝固着愤怒和痛苦,比哭还要难看!
他们一生对道的追寻纯净而执着,这渴望也能摧毁一个人的心!
“你既然当年要冒险保下他,就应该相信他!”梁夫子咬牙切齿地道,“木已成舟,你要以身犯险吗?!他是天生的上尊,必定成为举世无双的篆师,你给我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