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阳上辈子自从离开了向阳，去了燕京拼搏，一年到头都回不来一次家，感觉就好像和家里面的人隔开了一层。
对父母。
对兄弟姐妹。
都有一种陌生。
不管是他们的过去，还是他们的未来，感觉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从不去了解过。
特别是对于自己的父亲赵江山。
都知道赵江山很传奇，很复杂。
可具体了解，真不多。
赵江山在渝都当厂长那段时间，赵东阳其实才几岁而已，记忆非常浅薄，所听所了解，都是靠后来别人说的。
他一直以为，赵江山是被农机厂赶出去的。
倒是没想过赵江山是自己主动的放弃了渝都的工作地位选择离开这座城市。
另外就是。
在赵东阳看来。
不管如何，这事情都过去十来年时间了。
赵江山能在农机厂还留下多少影响力啊，可如今听韩大军的这话，感情即使现在赵江山想要回来，都是能回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影响力啊。
“他想回来就能回来，他这么牛噻！”
赵东阳不敢相信。
“呵呵，那是你不懂你老汉那人的厉害，咱们厂，撑他的人，太多了，现在一把手，聂厂，七十多岁了，还天天下车间，死捏着权力不放手，就等他回来，就非等他来接班！”
韩大军长叹一口气，眼睛仿佛看到了过往，那幽沉的声音，多少是有些羡慕妒忌恨的。
农机厂，一个厂长兼任书记，四个副厂长。
他就是其中的副厂长之一。
大家都想着接班。
可聂厂就不退，死捏着不退，聂厂在想什么，他们这些人，太清楚了，当初赵江山刚刚入厂，啥是农机都不懂，机械更是一窍不通，按时聂厂手把手的带出来的。
聂厂是技术出身，东北人，年轻的时候家破人亡，然后入关，在燕京，沪都都干过，又从金陵走到了渝都，最后一步步的成为了农机技术专员。
赵江山这人，跟着他，没学到多少技术，就学了农机制造的一种常识，可也非常努力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外行领导内行，赵江山把自己的专业知识，提升的刻苦的。
而赵江山身上，有一种敢为别人不敢的气魄。
聂厂是一把手。
但是厂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可都是他一把抓的。
聂厂要等他。
大家都是能够理解的，可理解归理解，这谁愿意啊。
“你老汉这人啊，一辈子就吃了太重情义的苦！”
“当初是他保不住自己的两个徒弟，保不住自己的媳妇，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最后就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农机厂。”
“他也不想想，当初厂里面正是技改最轰轰烈烈，眼看六三型农用抽水泵就要研发成功了，投入量产的关键时候，他说走就走，给我们留下多大的压力。”
“聂厂三次晕倒在技术科，古厂跑去要支持喝酒喝到吐血……关键的时候，龙头没有了。”
“大局啊。”
“首长当年就说过了，他赵江山就缺两分大局观念，英雄主义，早晚栽跟斗，他不听，战场上活着回来了，以为百无禁忌了，有事就敢抗，凡事冲在最前面，以为自己最厉害。”
韩大军可能是真有点醉了。
说话肆意张扬。
就是把对赵江山的不满，一股脑的说出来了。
当初是赵江山带着他们这些人，带着第三农机厂崛起了，五二年都没有第三农机厂，就是一个农机零件生产车间而已，他们可是用了十年，才把第三农机厂，一步步的做起来。
可赵江山呢。
那时候的确有历史原因，陆惋兮的资本家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陆惋兮是沪都资本家小姐出身，所以第一个受到冲击的，就是陆惋兮。
赵江山死保自己的媳妇，也是对的，但是他是可以不走的，他不离婚，顶多降职，就他在农机厂工人之中的影响地位，降职了也能做主。
可后来越演越烈，赵江山在厂里面带出来的两个徒弟，都被卷进来了，实在受不住了，一个上吊，一个投河，全死了，让赵江山顿时心灰意冷。
最后避走东关那个小县城。
他这一走，可让第三农机厂几乎倒退发展的好几年，不说人走茶凉，但是他所制定的所有战略发展，都会被推翻重来，让第三农机厂领先了数年的优势，直接被追上来了。
本来在农机这一块，算得上是渝都第一，必然论起研发力，第一农机厂，第二农机厂，都没有这么强大，只要完成和一拖的合作，把生产力赶上来，不说渝都，益州这一块，也没有几个农机厂能比得上了。
“韩叔！”赵东阳自己和韩大军碰了一杯，然后苦笑的说道：“我老汉啥子人，你最了解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想回来，也得有脸回来的，我觉得他是没脸回来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
韩大军叹气：“你老汉，这辈子就活这张脸了！”
他拍着赵东阳的肩膀，说道：“不过不管他了，现在时局好多了，去年年底去开会，市府都已经说了很多，特别是改革开放出来了，以前那些事情，差不多翻篇了，你们几兄弟想要回来当工人，你韩叔肯定帮忙的，厂里面很多人都觉得欠了你老汉的，最苦最难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们冲出来了，如今生活好了不少了，大家都在，他不在了，所以这份香火情，一直都在！”
“我知道了，韩叔，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回来，不过这事情啊，说到底，是我老汉做主，他不开口，谁敢动啊！”
赵东阳倒是很感动。
韩大军这话，可不是一个人在记恩，而是很多人都还在记得当年赵江山留下的那点恩情，这可了不得，小恩小惠，早就忘记的差不多了，那是能给他们人生造成了转折，记忆尤深的，才会让他们一直记得。
“哈哈，我教你一个乖吧，你们要是想回来了，去找聂厂，聂厂开口，他赵江山就算是孙猴子，也得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了！”韩大军哈哈大笑的说道。
“一物治一物！”
赵东阳眯着眼眸，赵江山这暴君，也不是没有人治得了的，除了老娘之外，他怕的人，也还是有不少的，在向阳有赵大龙，在渝都，说不定就是这个聂厂长了。
酒喝得很高兴。
互相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很多。
赵东阳和姐夫韩文博走路回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东阳，这事情你还得回去和老汉好好说说，不说让老汉回来，起码让大哥二哥他们回来！”赵子沛把两娃丢给韩文博，一个背着，一个拉着，她拉着赵东阳，窃窃私语起来。
她低声的说道：“刚才我公公说，能把你们搞回来，我婆婆那脸，黑的，就差要直接翻脸了，现在厂职工的位置很紧张的，她之前给她那个侄子想要弄进厂里面，都没做成，心里面老不舒服了！”
赵东阳闻言，笑了笑。
他发现啊，赵子沛在韩家，过得还算是不错，虽然婆媳关系不太好，但是兄弟和妯娌之间的关系挺好了，赵子沛和她那个嫂子，关系还真不错，在餐桌上，一言一语，居然能配合起来，压住了那韩大军的媳妇，把这婆婆的势给镇住了。
在几个男人没下场的情况之下，她那个婆婆，居然都掀不起一点风来。
“大哥二哥从小时候就跟着老汉，风里风里去，水里水里去，让他们离开向阳，回渝都，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愿意，不过大嫂二嫂倒是愿意的，到时候看他们吧！”
赵东阳想了想，说道：“再说了，这事情也没这么简单的，人走茶凉，就算当初老汉贡献再多，还能让多少人记住了，你公公今天这态度，说不定就是敲打我，我要是屁颠屁颠的和老汉说，说不定会让老汉揍一顿都有可能！”
这是人情。
又不过过不下去日子，在向阳的小日子，他们家也过得风生水起的，赵江山能为了他们几兄弟回渝都当工人，欠这么大的人情。
“哪有这么复杂啊，我公公挺诚恳的！”
“没听他抱怨，说聂厂死抓着权力吗，他也是四个副厂长之一，你问姐夫，他有没有野心当老大！”
“这个……”韩文博苦笑：“在厂里面抓权利，我老汉那是非常张扬的。”
“就算他们再大度，再记恩，在农机厂奋斗十几年的是他们，谁愿意让一个离开十几年的人回来当家做主啊！”赵东阳耸耸肩，对这韩大军的心思，也能猜透三分左右，毕竟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
“还有，我们老汉那性格，这么霸道，不可能只做事情，不得罪人的，他得罪的人，半个厂都不止了，别说他老汉自己想要回来，就算是我们想要找个名额回来，都未必有人愿意。”
赵东阳安慰赵子沛，道：“姐，你就不要想这么多好事情了，不过苦日子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以后你可要勤回家，这几年你都没回家，妈一直念着，这来一趟渝都，非要我大包小包的，提一路……”
“提了一路了，最后你不还是把它丢了吗？”说起这个，赵子沛的幽怨就上来了，那眼神横了一眼赵东阳，要把他生撕活剥了一样。
赵东阳打了一个冷颤，酒都醒了几分了。
……………………
第二天，赵东阳准备打道回府了，猪崽子估计已经回来了，饲料的事情，只能另外想办法，看能不能和县饲料厂合作一下。
在渝都，估计是没收获了。
可峰回路转。
好消息直接就来了。
“东阳，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饲料厂了！”
“什么饲料厂？”
“陵江！”
“陵江？”赵东阳眯眼：“昨天不是去了，没收获吗？”
“今天早上，我老汉直接打了一个电话，事情就谈妥了！”
韩文博苦笑的说道：“我老汉出马，和我出马，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家都没问是什么配方，就答应合作生产了，就冲着我老汉这名头去的。”
“我去！”
赵东阳拍着脑袋，这就有些伤自尊了。
他们两个跑了一天。
还不如韩大军一个电话。
这人比人，丢死人啊。
“韩叔怎么知道这事情的？”
“我昨天和他说了一嘴！”
“还真是要多谢韩叔才行了！”赵东阳不是矫情的人，有天梯不走，非要爬山道的蠢事，早五十年，或许会做的，现在是不会如此愚蠢。
韩文博又请了一天假，带着赵东阳跑陵江厂去了，陵江厂倒是比较远，农机厂在渝都西，陵江厂在渝都东面，靠近长江那边去了。
这一次谈的，顺利的一塌糊涂。
赵东阳给出的配方，陵江饲料厂有自己的技术科验证。
其中两条配方，非常值得他们去尝试，一个是乳猪饲料配方，乳猪饲料目前在市场上，是一个比较空白的市场，他们倒是有意争一争市场。
一个能量饲料的配方，这个配方更值得他们下本钱。
赵东阳为了满足自己养猪的饲料供给，他还提出了让陵江这样的大厂，和东关饲料厂进行合作生产，到时候东关饲料厂直接供应给向阳。
免运输这一层关系。
陵江本来就是大厂，上千人的饲料大厂，拉一拉好像东关饲料厂这种小厂子，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把一些淘汰的技术和设备好像施舍一样，丢给东关，东关饲料厂能高兴三天三夜。
谈判维持了一整天。
最后得到了结果，互相之间都非常满意。
其中陵江厂的龚城厂长，对赵东阳非常满意，赵东阳所积累的饲料知识底蕴，震惊了他，一开始帮忙，只是看在第三农机厂的面子上，可了解了之后，才感觉，赵东阳的很多想法，能让他们陵江厂更上一层楼，其中赵东阳还参加了陵江厂的生产车间观察，提出了好几点修改意见，都让他们听进去了。
至于赵东阳提出和东关饲料厂的合作，他们也非常愿意的，他们陵江走南面，南山走北面，市场这一块，如果和东关进行合作，渝都北面这一块市场，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参与一下。
刚好，他们也淘汰了一个车间的设备，低价折给了东关，拉一把东关饲料厂，以后借用东关饲料厂这个跳板，把燮州地区的市场，万元地区的市场，还有蓉城这一块的市场，都想办法攻坚一下。
龚城是一个有忧患之心的厂长，改革开放大势磅礴而来，他已经嗅到了危机，如果不改变，一旦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很多国营厂都会出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