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昆明夏天热得像个蒸笼,空气黏糊糊的,夹着街边摊贩炒栗子的焦香和远处山林飘来的松木味。茶马古道旁的老宅被暑气裹得喘不过气,窗外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鸣一阵接一阵,像要把人的耳朵吵炸。15岁的李牧云坐在书房里,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瘦削的手指翻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那是祖父留下的,纸页泛黄,边角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上面写满了南诏国的传说——巫王、古墓、活人俑。他盯着那些字,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像窗外被风吹散的槐树籽。
六年前,祖父去世了。那年他9岁,暑假刚开始,姑姑李翠兰把他从老宅接走,塞进城里一间窄小的出租屋。她40多岁,单身,在昆明一家纺织厂当工头,嗓门大得能盖住机器轰鸣。她回来那天,眼睛红肿,嘴里却硬邦邦地说:“你爷爷走了,往后就靠我们俩了。”她把李牧云的行李扔上三轮车,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之后,她一个月回来一两次,每次都板着脸叮嘱:“别惹祸,照顾好自己。”说完就丢下几十块钱和一袋米,踩着她那辆吱吱响的自行车又回了厂里。老宅没人管,墙角长了青苔,屋顶的瓦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李牧云学会了自己烧水、煮饭,学会了用竹竿撑住漏雨的屋檐。他不爱说话,同学们笑他像个小老头,可他心里明白,这日子得熬下去。爸妈失踪的事,他问过姑姑,她只冷冷回了一句:“别想了,他们回不来。”可他不信。祖父说过,爸妈是为了研究南诏国遗址失踪的,那地方藏着秘密,藏着他们没带回来的东西——比如那个铃铛。他拉开书桌抽屉,手指在木盒上停了停。盒盖上的藤蔓花纹被他摸得模糊了,像是山间的野草。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青铜铃铛静静地躺在那里,暗绿色的表面蒙着一层薄雾,像在等人捡起来。他拿起来,手指一颤,像被冰水泡过。他摇了摇,没声音,可屋外的蝉鸣突然停了,热气里多了一丝凉意。他盯着铃铛,心跳得有点快。七年前,他8岁,第一次摸它时只觉得冷,可现在,他脑子里多了一堆问题:爸妈在哪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攥紧铃铛,手心出了汗。他想扔了它,可又舍不得——这是爸妈留下的唯一线索。“牧云,你又在干嘛?”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牧云抬头一看,林婉儿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袋刚摘的李子,紫红的果子还沾着露水。她比他小一岁,短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穿着白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祖父在的时候,她常来老宅玩,祖父走后,她来得更多了。那些年,李牧云烧饭烧糊了,她会偷偷拿家里的米给他补上;屋顶漏雨,她就搬个梯子爬上来帮他钉木板。她不爱说话,可总在他在的时候出现,像影子一样。“没干嘛。”李牧云想把铃铛藏起来,可手还没缩回去,林婉儿已经走过来,皱着眉盯着他。“这不是你爷爷不让你碰的那个铃铛吗?”她放下李子,语气里满是担心,“你忘了上次的事了?晚上吓得钻我家被窝里不敢睡。”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那天我妈还问我,你爸妈的事是不是真的。”李牧云脸一僵,没接话。他不想提爸妈,可脑子里全是他们模糊的样子——爸戴着草帽,妈笑着挥手,然后消失在老宅外的石板路上。他低头看着铃铛,喉咙有点堵:“那是小时候,我不怕了。”可他心里清楚,他在骗自己。铃铛像个钩子,勾着他不敢碰的记忆,也勾着他不敢丢的希望。林婉儿叹了口气,蹲下来捡起一颗掉地上的李子,递给他:“吃点吧,天热,别老憋着。”她顿了顿,又说,“昨天我听我爸说,城里有人在修茶马古道的路,说是挖出了怪东西。你说,会不会跟你爸妈有关?”李牧云愣了一下,接过李子,没吃。他抬头看她,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在等他回答。他摇摇头:“不知道,可我得弄明白。”他站起身,随手又摇了下铃铛,这次用力了点。就在那一刻,一阵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桌上的笔记本,纸页哗啦翻开。窗外的槐树晃得更厉害,像在跳舞,屋顶的瓦片咔嗒响了一声。他觉得头皮一麻,转头看向桌上的铜镜。镜子里映出他的脸,汗珠还挂在额头上,可旁边多了一个黑影,比七年前清晰,像个人形,头歪着,像在看他。影子一动不动,可他觉得它在笑。“啊!”林婉儿尖叫一声,抓着他的胳膊往后退,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拽倒。“那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发抖,手指着镜子。李牧云也吓得一抖,铃铛掉在地上,滚到墙角,撞出一声闷响。他盯着镜子,黑影慢慢淡去,可耳边响起了低低的铃声,像从山里传来,又像从镜子里钻出来。他屏住呼吸,心跳得像擂鼓,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那是爸妈吗?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跑,可腿像灌了铅。“你听到了吗?”他转头问林婉儿,声音沙哑。她脸色发白,摇摇头:“没有,可那镜子……太吓人了。”她松开他的胳膊,喘着气说,“牧云,扔了吧,别再碰了!”李牧云没说话,他捡起铃铛,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他怕,可他更怕永远不知道真相。爸妈失踪后,姑姑忙着活命,林婉儿陪着他熬日子,可谁也填不上心里的那个洞。他得自己找答案。窗外的蝉鸣又响起来,热浪卷着槐树叶子的味道钻进屋子,像什么都没发生。可李牧云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他看向林婉儿,低声说:“婉儿,你信不信,这铃铛能带我找到他们?”林婉儿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害怕,可她还是点点头:“我信你,可你别把自己搭进去。”她顿了顿,又说,“明天我再来,给你带点凉粉,天太热了。”门外传来自行车吱吱的声音,李牧云探头一看,是姑姑李翠兰。她穿着蓝色工装,脸晒得黑红,皱着眉推门进来。“又窝在这儿干嘛?”她扫了眼屋子,看到林婉儿手里的李子,语气缓了点,“婉儿也在啊,热成这样还跑来陪他。”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桌上,“拿去买点菜,别老吃剩饭。”说完,她看了眼李牧云手里的铃铛,眼神一沉:“那东西你还留着?早该扔了!”她没多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门砰地关上。李牧云低头看着铃铛,手心湿漉漉的。他知道,姑姑不信他能找到爸妈,可他信。他得试试,哪怕前面是山雾,是古墓,是镜子里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