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残香
青石庭院里的晨露未晞，玄明跪在褪色的蒲团上。手中菩提珠串突然断裂，一百零八颗玉珠溅落在青砖缝隙间，有几颗滚入石阶下的野菊丛中。
老禅师枯枝般的手按在他颤抖的肩头：“前日你修缮经书时，可留意到《金刚经》第三十二品？“
“应作如是观...“玄明盯着满地乱滚的佛珠，“可弟子修不好这串念珠了。“
老禅师拾起两颗沾着青苔的珠子，在掌心轻轻相叩：“你听，这颗是去年盂兰盆节受的供奉，这颗是前日山下铁匠送来的陨铁珠。“
“声音不同。“
“既知不同，为何偏要强求同串？“老禅师将两颗珠子抛入香炉，“就像你总说檀香太苦，却不知炉灰里埋着去年端午的艾草。“
第二幕·裂璺
茶室竹帘半卷，玄明盯着陶碗里浮沉的茶梗。老禅师用杨木茶则舀起一匙陈年普洱，滚水注入时，茶碗底部的冰裂纹渗出琥珀色细流。
“这碗...“玄明忽然伸手按住碗沿，“是师父二十年前从泉州带回的建盏？“
“你倒记得清楚。“老禅师用布巾擦拭碗底茶渍，“可知这裂璺如何形成？“
“窑火烧制时胎釉收缩不同所致。“
老禅师将茶碗倒扣在案上：“你再看。“
玄明凑近细观，忽然怔住——那些看似杂乱的裂纹，竟在茶渍浸染下显出一幅山水轮廓。
“三年前暴雨冲垮茶室时，这碗从梁上坠落。“老禅师指尖抚过碗口残缺，“当时你说：可惜了前朝古物。“
“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裂纹本在，茶汤不过是照见它本来的模样。“
第三幕·井绳
暮色染透竹林时，玄明提着空桶在枯井边徘徊。井台青石上的绳痕已磨出七道凹槽，最深的那道还留着暗红血迹——去年大旱时，村民在此争夺最后的水源。
老禅师拄着九环锡杖走来，杖头铜环惊起井底栖鸦：“可知这井何时所凿？“
“碑文记载是洪武三年。“
“错了。“老禅师将井绳抛入黑暗，“你听。“
麻绳摩擦井壁的沙沙声持续许久，直到传来空洞的回响。“二十三丈处有前朝地宫，这井本是盗墓贼打的探洞。“老禅师拽回湿漉漉的井绳，“世人总以为自己在掘清泉，其实不过捅破了别人的往生殿。“
玄明望着绳端滴落的水珠：“所以这井从未枯竭？“
“枯的是人心。“老禅师将井绳绕回轱辘，“二十年前有个比丘在此投井，捞上来时怀里还抱着情郎的玉簪。“
第四幕·断弦
子夜风过经幡，玄明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老禅师抱着半旧的雷音琴推门而入，琴尾焦痕在月光下宛如游龙。
“广陵散最后七声怎么弹？“老禅师忽然问。
“烟霞散尽，空山寂寥。“玄明想起三年前的中秋夜，师父在枫树下抚琴的模样。
老禅师拨动第三弦，余韵震落梁上积尘：“当年嵇康刑场绝响，真正断的不是琴弦，是三千太学生心里的那根丝。“
玄明注意到琴身新添的裂纹：“这琴...“
“上月暴雨冲垮琴室时，房梁砸的。“老禅师轻抚裂纹，“今晨试音时发现，倒是比从前多了三分金石之韵。“
第五幕·墨影
藏经阁的晨光斜照在砚台上，玄明磨墨的手突然顿住。老禅师将狼毫笔浸入山泉：“抄到第几卷了？“
“《楞严经》第四品。“玄明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墨色总是不匀。“
老禅师取来半块松烟墨：“这是用后山那棵雷击松烧制的。“他在砚台轻旋墨条，“你听，沙沙声像不像清明那场细雨？“
玄明忽然盯着砚中墨汁：“这涟漪...倒映的可是藏经阁的飞檐？“
“是三十年前坍塌的旧阁残影。“老禅师笔锋忽转，在纸上勾出半轮残月，“当年火场里救出的《法华经》残卷，焦痕拼起来恰似这幅月相图。“
第六幕·痂痕
扫帚划过石阶的声音惊醒了晨雾。玄明忽然停住，看着石缝里新发的蕨草。老禅师将竹帚横在褪色的门槛上：“后山断崖那棵老松的旧伤疤，昨夜被山雀啄开了。“
“会枯死吗？“
“二十年前雷火劈断的枝干处，今春生出了云芝。“老禅师拾起半片残叶，“你看这叶脉，像不像往生咒最后那句'心无挂碍'？“
玄明突然跪地三拜，额角沾着湿润的泥土：“师父，断崖边的野梅该开花了。“
老禅师望着弟子奔向山道的背影，从袖中取出那串重新串好的菩提珠。一百零八颗玉珠里混着三颗陶珠、两颗陨铁珠，在晨光中流转着参差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