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穿透薄雾时，小沙弥净尘正握着竹帚清扫石阶。满地残叶随着动作聚成小山，却总在最后关头被秋风重新打散。他抹着额角汗珠抬头，看见明觉禅师立在廊下已有半晌，袈裟下摆沾着露水凝成的霜花。
“师父何时来的？“
“从你第三次扫这方青石开始。“老禅师拾起落在经卷上的银杏叶，“你可知为何竹帚总扫不净落叶？“
净尘低头望着掌心磨出的水泡：“是弟子不够勤勉？“
“非也。“明觉禅师用叶柄点向墙角的斑竹，“且看那新竹破土时，头三年不过长高寸许，第四年却能在四十日内窜至九丈。你说这四月光景，抵得过前三年苦功么？“
山门外传来香客的谈笑声。几位锦衣公子正围着比武台喝彩，当中持剑的少年连挑七位镖师，剑穗上的明珠在日光下流转生辉。
“好俊的功夫！“净尘不自觉踮脚张望，“定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奇才？“明觉禅师忽然抖开包袱，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递来，“且看这是何物。“
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吞口处依稀可见“惊鸿“二字。净尘轻触剑锋时，一粒锈斑突然剥落，露出底下雪亮的寒光。
“二十年前，那少年每日寅时在此练剑。“老禅师抚过石栏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春扫桃瓣夏扫汗，秋扫落叶冬扫雪。你脚下青砖换了三遍，这些刻痕却越来越深。“
日头西斜时，净尘跪坐在藏经阁整理典籍。漆盘里的《金刚经》抄本突然滑落，他慌忙去接，却见经卷空白处布满朱砂批注，字迹从歪斜稚嫩渐成铁画银钩。
“这是？“
“十年前有位口吃的小施主。“明觉禅师指尖掠过“应无所住“四字，“他每日对着池中锦鲤诵经，三年后竟成了辩经大会的魁首。“
暮鼓声中，净尘跟随师父登上钟楼。远山衔着半轮残阳，将漫山竹海染成金红色。老禅师忽然指着崖边虬曲的老松：“可知它为何生在岩缝？“
“许是飞鸟衔来的松子...“
“三十八年前，有位行脚僧在此埋下九颗松子。“袈裟在晚风里猎猎作响，“唯有这颗熬过七载旱灾、三场山火，把根须扎进三丈深的岩层。“
夜色浸透禅院时，净尘在灯下修补蒲团。棉线总在最后几针崩断，他揉着刺痛的指尖，忽然听见木鱼声从戒堂传来。
明觉禅师面前的《楞严经》摊开着，纸页间夹着片风干的荷叶。
“师父在读第几遍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遍。“老禅师将荷叶放回贝叶夹，“当年法显大师西行求法，在雪山抄经时冻坏右手，便用左腕绑着木笔写。你猜那部《涅槃经》抄坏多少支笔？“
月过中天，净尘在禅房辗转难眠。忽见窗外竹影摇曳，竟在地上勾画出完整的《心经》。他赤脚跑到庭院，才发现是月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竹叶，将经文投影在霜地上。
“看懂了？“明觉禅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沙弥望着竹叶边缘细密的虫洞：“这些伤痕...“
“正是虫噬雨蚀造就的空明。“老禅师拾起半片枯叶，“没有经年累月的磋磨，哪来此刻的菩提光影？“
晨光再次爬上石阶时，净尘握着那柄生锈的惊鸿剑。秋风卷着落叶扑向剑锋，在触及刃口的刹那裂成两片。满地金黄的碎叶里，他忽然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雾中挥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