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里的茶渣（2008年夏）**
台风过境的第七天，肖冰焱在腐烂的茶青堆里翻出一本《国富论》。书页被雨水泡成波浪形，亚当·斯密的侧脸画像在霉斑中扭曲成父亲暴怒时的模样。十七只绿头苍蝇在“看不见的手“那章组成漩涡，被他用烘茶筛扣住时，正拼出奇怪的三角函数符号。
祠堂断墙上贴着退学通知书，浆糊混着弟弟的鼻涕，把“多次旷课“四个字泡得发胀。肖雨棠蹲在门槛上给MP3充电，数据线连着祠堂残缺的蟠龙柱础——这是她拆了肖冰焱的矿石收音机改装的。
“镇上电子厂招工。“父亲把招工简章拍在祖宗牌位前，震落三片鱼鳔胶粘合的瓦当，“包吃住，每月能寄回八百。“
肖冰焱的指甲缝里嵌着茶渣，正在霉变的《国富论》扉页上临摹汽车城规划图。他听见母亲在灶间剁茶树枝的声音突然停了，菜刀卡进砧板的裂缝——那是他七岁时刻下的微积分公式。
后山传来挖掘机的呻吟。肖雪森把蜡笔绑在遥控赛车上，红色轨迹碾过拆迁公告上的“文旅综合体“字样，车灯照见哥哥藏在老茶箱里的《宏观经济学讲义》，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螳螂标本。
“读书能当饭吃？“父亲踹翻烘茶篾匾，去年的雨前毛峰撒进天井积水，拼出肖冰焱昨夜用竹枝画的洛伦兹曲线。那些漂在水面的茶叶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形成个完美的台风眼。
肖冰焱抓起烘笼里的炭条，在祠堂照壁上疾书。弟弟的遥控车撞上他脚踝时，他正在演算茶叶期货的波动率模型，炭灰簌簌落在妹妹的露脐装上——那是她用祠堂幔帐改的，上面还绣着“忠孝传家“的残字。
暴雨突至。
祠堂漏雨处连成诡异的星座图，雨帘中浮动着挖掘机柴油的味道。肖冰焱突然冲向暴雨中的老茶厂，布鞋踩碎拆迁办的封条。在生锈的杀青机下，他找到了那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八岁时埋下的《时间简史》残页，此刻正被白蚁蛀出量子隧穿般的孔洞。
老茶厂的铸铁杀青机在月光下蜷缩成受伤的兽，肖冰焱蜷在生锈的滚筒里，指尖抚过内壁经年的茶垢。那些褐色的结晶层里嵌着三十四代制茶工的指纹，此刻被他用改锥刮下，在《高等数学》扉页上摆出斐波那契数列。
祠堂改成拆迁办公室的第七天，弟弟的蜡笔画上了村委公示栏。红色卡车碾碎黑色小人的画面旁，贴着“长三角电子产业园规划图“，肖雨棠用口红在规划图角落画了只流泪的机器猫。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父亲把安全帽砸向祖宗牌位，惊飞梁上做窝的雨燕。安全帽里贴着电子厂流水线操作指南，第23条被母亲用茶渍圈起：“禁止携带书籍入厂“。
肖冰焱的脚踝在流血——昨夜翻墙潜入拆迁办时，钢筋划破了印着相对论公式的旧胶鞋。血珠滴进祖传的茶臼，和潮湿的茶渣发酵出诡异的酒香。他忽然抓起捣杵，将拆迁补偿协议捣成纸浆，混着院角无人问津的雨前茶末，在青石板上写起微分方程。
后山传来古茶树倒下的轰鸣。肖雪森把哥哥藏在樟木箱里的《货币战争》撕成纸飞机，机翼上浸着母亲偷偷倒掉的降压药汤。一架纸飞机撞上拆迁办的玻璃时，肖冰焱正用茶刀撬开地砖，取出十二岁埋下的铁盒——里面《量子力学基础》的每处波函数旁，都长出了晶状的茶碱花。
“你要气死老子！“父亲抡起烘茶叉砸向青石板，火星溅上肖冰焱用茶锈写的方程式。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茶垢在高温下突然释放出焦香，空气中浮现出模糊的K线图，像团将散未散的茶雾。
暴雨骤临。
肖冰焱冲进雨幕，怀里揣着被茶碱腐蚀的笔记本。祠堂飞檐上的嘲风兽正在脱落，砸碎了他用晒茶匾改制的“星空观测仪“。在倾倒的断壁残垣间，他突然发现弟弟的纸飞机组成奇异阵列——机翼上的文字残片在雨中重组，竟拼出《国富论》第七章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