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渊!?
裴昇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只看姓氏和他口中那一长串的称呼,就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
裴昇的眼角余光巡视着外围方兴未艾的战事,眼眸骤然一缩,就在他和秦琼短短交手一回合之间,原先在箭雨下残存的劫匪们,早已折损大半,只剩下区区三四个人靠在一起勉强支撑。
而与他们交手的官兵们,不过死伤两人。便是这两人,也是靠着那些个知世郎手下,奋不顾身的冲锋才得手的。
苦也,身前强敌未除,屋外敌人援兵又至。
一下子,刚有几分脱困希望的裴昇,又陷入了困境之中。
或许是感受到了裴昇的目光,半身鲜血淋漓的窦建德,一面挥舞着无鞘环刀,一面勉力呼喝道:“裴郎君勿忧,他们有援兵,咱们也有!我阿兄高士达正率人从漳南高鸡泊赶来!”
“没错,裴郎君可还记得某家刘霸道?今夜我出发前,便已经和县里子弟们说过,若是子时不归,速来救援。看现在这时辰,他们肯定也在赶来的路上!”
和窦建德背靠背的刘霸道亦大声呼喝。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屋内的交谈声,屋外的呼喊越来越高亢,甚至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尔等宵小,若是还不乖乖投降,本校尉便要放箭了!届时乱箭之下,无有余生,尔等可想明白了!”
闻得此言,裴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秦琼。
他这才发现,得了援兵的秦琼,脸上并无半点喜色,一张黄脸反而透出几丝煞白,也不知道是被地面雪色映衬的,还是被来渊的言语吓的。
“难道……”一个念头冲上裴昇脑海,只是未等他细细思量。
屋外得不到回应的来渊似乎已经气急,在一阵不知道和谁,低沉而激烈的争吵过后,号角声顿起。
“趴下!避箭!”
秦琼的大喝马上就被尖利呼啸的箭矢破空声给覆盖了,如果说先前秦琼手下那一伙士兵放出的箭雨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汹涌进驿站的,就是滔滔怒河了。
大河咆哮,无数的雪花、尘埃激荡在一起,原本可怜兮兮还保留着几点光亮的火堆,也宣告彻底熄灭。
箭雨刮起的风,如冷刀割在裴昇身上,他死死的趴在地面,口鼻浸满积雪,阵阵冰冷正随着他的呼吸,进入胸腹,爬上脑海。
他的眉头皱的老高,自己不过是私放了一个不愿应征高勾丽之人。按照裴氏的家世来说,不过是件屁大的小事,县中官吏别说问罪了,见面了都得大声赞美自己几声仁义道德。
何至于会被通缉擒拿?
更为吊诡的是,抓自己的人并不是漳南县所属的清河郡官府,而是东莱郡守来护儿。清河郡属河北,东莱郡属河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来护儿是哪里来的胆子跨过大河抓自己这个河东裴氏子?
而且如果说先前秦琼的押送,还算客气的话,那么此时屋外的来渊,分明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忽然间,裴昇心头一动,他想到了来护儿的出身,此人虽然祖籍南阳,但是自曾祖时候就徙居广陵(后改称江都,治今江苏扬州),可以算是南朝人。开皇元年,隋朝建立后,来护儿才渡江投奔贺若弼,后来积功升至如今官位。
这就说得通了,看来来护儿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这个人,而是自己姓的那个裴。或者,更深一层,是来护儿所代表的江南士族在针对自己所代表的关陇世家。
更为重要的是,眼下这个时间点,征伐高句丽在即,无数的钱粮、资源,天下百万兵马都在源源不断的往涿郡集中,杨广以及大半个朝堂也都坐镇于涿郡。
整个隋朝的局势,就是前方战事一触即发,大后方空虚混乱。
难道江南士族想要趁机挑起事端,发起谋反叛乱?
不可能啊,一向怯弱的他们哪里来的这等胆子?再说了,历史上一征高句丽的时候,各方起义都集中在河北。江南之地,就是一池死水,根本没有叛乱发生……
裴昇脑海纷乱沸腾,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不过现今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显然是被当成了一枚棋子,有人正为了某种目的,某种利益在幕后摆弄着自己,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这丝明悟,让裴昇心情大坏,直恨得牙痒痒。不过,当他瞥见不远处,一样趴在地面躲避箭雨的秦琼时,又忍不住苦笑一声。
同病相怜啊。
自己被当成了棋子,秦琼更惨,分明是枚弃子。
来护儿,你可真狠,连秦琼这等帐内亲卫,未来的名将也舍得!
“裴郎君,待箭雨停歇,请速速从后门离开。那里备了马……”忽然间,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裴昇偏头一看,却是一个干瘪老头,竟然趁着自己出神,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霎时间,冷汗布满了裴昇后背,若是此人刚刚并不说话,而是往自己腰子上捅上那么一刀……
脑子早被阴谋轮笼罩的裴昇又惊又怕,方才和秦琼势均力敌的兴奋早已经烟消云散。
而不等裴昇开口发问,那干瘪老头便已经原路返回,只见他匍匐在地,身躯扭动滑行,直如蛇蟒,怪异而渗人,顷刻间就消失在黑暗中,再无踪迹。
……
不知道过了多少,箭雨停歇。
驿站之内,一片死寂。
“进去查看,若还有生者,格杀勿论!”屋外又传来了来渊的号令,分外清晰。
与此同时,裴昇弹身从地面一跃而起,转身便向堂屋后面冲去。探眼一看,果如那老头所言,后门敞开,畅通无阻。
“兄弟们,快跑!风紧扯呼!”
裴昇一面狂奔,一面大叫,刚刚他不逃,是因为秦琼手下并不算多,和来救自己的劫匪人数相差无几,打一打,拼一拼,取胜希望不小。
至于现在?
那狂飙的箭雨,明显不是区区几人能放出的。若是不逃,岂不是袖手就擒,伸长脖子,等着来渊砍?
随着裴昇的呼喊,一道急促的脚步,应声而起。裴昇惊喜回头去看,是窦建德?还是刘霸道!?
可惜裴昇的面色马上变成苦瓜,不是别人!还是那个被当成弃子的秦琼,只见他那张黄脸上,满是坚毅,十足是要继续追击抓拿自己的打算。
不是吧!来渊连你都要杀,怎么你还这么忠心!?
纵观正史还是演义,你都挺识时务的,并不是这等死脑筋的人啊!
裴昇再顾不得其他人,奋力加快了步伐,秦琼则紧追不舍。
就这样,一前一后,两道影子先后从驿站冲了出来,没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