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隋末当反王 第16章 饿

作者:玉谿山人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20 18: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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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喊叫!”

裴行俨也惊醒了过来,他仔细分辨着风里声音,忽然眉头一拧,“是那个小孩离去的方向!”

旋即,他便一脚踹开屋门,径直没入茫茫雪中。

裴昇抄起环刀,紧随其后。

今夜的雪着实下的不大,转而是风刮的喧嚣,原本落在地面的薄薄浮雪,被裴行俨一踩,早成了乌黑泥水,夹在一片雪白中,分外显眼。

裴昇循迹而行,很快就来到村尾一间倒了大半边的屋舍。

屋内有火光,却没有打斗声音,只有连绵而急促的喘息。

那是裴行俨,他双眼赤红,胸腹起伏不定,右手如同铁箍一样死死捏着一个老妪的脖子,硬生生的将她提在半空中。

“阿俨?”

裴昇刚想说话,眼睛一扫,所见到的,让他顿时失声。

这是间半倒的屋舍,原先应该兼做厨房,靠着墙壁处,是一个土灶,灶里柴火正旺,一口无盖的陶锅挂在上面,浓浓蒸气源源不断的向上涌动。

裴昇迟疑向前一步,带起的风,正好刮开蒸气,露出了底下的汤水。

一只黑黝黝的小手,正随着锅中沸腾上下滚动,夹在乳白色的汤水中,分外显眼。而下一刻,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又浮了上来,不偏不倚,正对着裴昇,一如先前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裴行俨大声嘶吼,捏着老妪脖颈的手,筋骨毕现。

“他不过一个小孩!为何杀他!为何吃他!”

老妪的脖子被捏的咯吱作响,只有稀薄的嗬嗬声,勉强从喉咙挤出。

“阿俨,松开些!让她说!”

裴昇的声音,冷冽的好像刀锋。

裴行俨咬着牙,恨恨的将那老妪往地上一摔,而那老妪捂着脖子,瘫在地上,好半晌才有声音,她看着裴昇和裴行俨,突然开始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奇怪的嘲笑。

“为什么吃她?因为饿啊!你们这些贵人,怎么知道什么是饿?”

“饿?我们不是给了那…小孩儿一块饼了吗?”裴行俨大声反斥。

“一块饼,哪里够!你们这些贵人,知道我们多久没吃饱过了吗?一块饼,能抵什么用,越吃越饿,越饿越难受。你不懂,你不懂,你没饿过。那种感觉,就像肚子里长出了一只手,不停的掏啊掏啊,掏的人五脏六腑生疼,掏的人眼睛红,掏的人什么都想吃。”

“土也吃,草也吃,到最后,饿的受不了了,人也要吃!”

老妪高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瞅着裴行俨,嘿嘿直笑,“要怪,就要怪你,是你给的饼,是你把我忍了几个月的饿给勾出来了。”

“她不是我杀的,她是你杀的,是你,是你们杀了她!”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裴行俨怒气再难抑制,拔出环刀,用力的劈向了那个出言不逊的老妪。

巨大的风声像耳光一样,摔在老妪脸上,却又在最后临头时刻停住。

裴行俨将刀锋压在老妪眉心,咬着牙说话,“一刀劈死你,就是便宜你了,你这种杀人吃人的畜牲,千刀万剐也不足够!”

险死还生的极度惊骇,让老妪忍不住尖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如同夜枭,让人毛骨悚然。而尖叫过后,却又变成了失神后的囔囔自语。

她抱着身子,缩在角落,竟是呜咽着哭泣起来。

“阿婆不是故意要杀你的,阿婆饿啊,阿婆真的饿啊……”

……

长刀插入土灶,将还在汹汹燃烧的柴火搅的混乱。

裴昇伸手捏住陶锅双耳,疼,烈火灼烧一样的疼。

他死死咬着嘴唇,眼眸里全是悲戚。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所谓乱世并不是后世史书上轻飘飘记载的只言片语,而是如眼前这般的残忍。而这还只不过是隋末乱世的开端,等到真正乱世来临,又将会是怎么样的地狱场面?

后世统计隋末死了三千多万人!天下人口,五去其四!其中又有多少是眼前这般大小的孩童!

双手挖起一捧捧的残雪撒入,锅里沸水渐渐冷却。

裴昇扯下披风,轻轻擦拭着小孩的身体,黑黝黝的小手,满是污垢的小脸,慢慢的,一张稚嫩面容露了出来。

“原来你不是个小子,却是个小女郎。”

披风一层层的覆盖,将小孩裹得紧紧的。

裴昇起身的时候,打了个踉跄,似乎怀中抱着的重逾千斤。他抬起步子,慢慢往外走,裴行俨拖着失魂落魄的老妪跟在后面。

然而,门外雪地上,却正跪着几人,一看裴昇出门,马上捣蒜一样磕头。

“贵人饶命,我们有罪,我们有罪!”

裴昇垂下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有什么罪?”

几人忽然哑口,面面相觑之后,最前方的一个苍老男子,打着颤抖开口,“我们…我们听到阿秀呼叫的时候,没有去救她……”

说着,苍老男子涕泪横流,“我们不知道贵人看上了阿秀,若是早知道,就是拼了命,也要制止那个老虔婆!”

“对啊,这个老虔婆真真不是人,阿秀每日山里土里刨食,有吃的都紧着她先吃,她居然如此心狠。要吃了自己亲亲孙儿。”

“我早看出来她不是甚好人了,要不然,她儿媳怎么会跑?阿,她儿媳不会也是被她吃了吧?”

这些荒村残留的村民,忙不迭的开始指责起了老妪,尽力的将自己和这件事撇清,生怕眼前两个贵人心中怒气未消,继续撒在自己头上。

“无耻!若是你们真有这等好心,怎么会现在才出现?”裴行俨将手中老妪狠狠惯在地上,怒意勃发。

村民齐齐噤声,纷纷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裴昇忽然吐出一声喟叹,却问了句奇怪的话,“你们饿了多久了。”

“…好久了,好久了!”裴昇轻轻一声询问,不知怎的,却让那苍老男子瞬间崩溃,他将头埋在雪里,呜咽不停。

“你仔细说。”

“今岁六月大河泛滥,洪水肆掠,致使田亩漂没大半,好不容易才抢收些粮食。原本以为靠着去岁陈粮,省着点,熬一熬,就能熬到明年。谁知道就在秋收后没几日,便有一群官吏来到村里,说是要用铜钱收购我们的粮食。若是谁不肯,就是一阵毒打,还要送入监牢问罪。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答应,心想着,换了铜钱也方便些,不管怎得也能买粮食。(注)

谁知道,他们给的价格远远低于平常价格,甚至给我们的那些铜钱还是薄钱,五枚只当一枚好钱。”

苍老男子喘了口气,声音颤抖,“这还不算完,就在这些官吏收完粮后没几日,又来了一群官吏,说是圣上要东征高句丽,让我们缴纳东征军需。”

“我们哪还有粮食缴纳啊!然后他们就说官府有粮,可以用钱来买。”

“嗬嗬,贵人啊,你可知道买粮时候的粮价是多少?比我们卖粮足足贵了三倍多!”苍老男子抖着双手,拍了拍自己干瘪胸膛,发出了砰砰沉闷声,“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倾家荡产去买。然后这个村子的人逃得逃,死得死,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贵人,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的粮食就这样被官府搜刮走了,我们的饿也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苍老男子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裴昇怀中的阿秀,“若是有粮食,阿秀怎么会死?杀她的是那些高价卖粮的官吏,是官府,是朝廷啊!”

裴昇闭上了眼睛,他终于知道为何卫南县里人人争先恐后的买徐家的粮了,这年头,买到平价的粮,居然成了一件稀罕事。

同时,他也明白了,徐世绩那句汲郡张氏是最大粮商的意思,守着一个这么大的黎阳仓,张虔仲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就是这取民骨髓的恶瘤!

裴昇猛然睁开眼睛。

这些人该杀!

……

天色朦朦亮,大抵已经到了卯时。

一夜未睡,将阿秀收殓入葬后。

裴昇便径直赶路要回黎阳,只是没有只言片语,沉默的厉害。

裴行俨跟在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终究按捺不住,对着裴昇说起话来,“阿兄,我原来以为这天下海晏河清,正是盛世。”

“我在长安时候,只看到鲜花着锦,歌舞升平。我在涿郡时候,只看到巍巍军山,百万雄狮。就连到了黎阳,看到的也是仓廪满库,宴乐不停。”

“可是我们一行路上看到的却是,倒满驿道左右的尸骸,聚集在仓城外的流民,寒冬里忍着酷冷在荒野刨食的百姓。还有,还有被祖母烹煮欲食的阿秀。”

“大隋立朝开国,至今不过三十余年啊!”

裴行俨带着哭腔,询问道:“阿兄,这天下是怎么了?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裴昇勒住马,抬头望着乌蒙蒙的天,看了好久,才回过头认真的盯着裴行俨说道:“这个天下就是这样,上面的从不低头往下看。你若不是随我出来,一直待在长安,一直待在官廨里,做你的世家子弟,高门贵胄,你也不会低头看。你只会觉得天下太平,圣上英明,官吏清廉。”

“你只会开开心心的待在殿堂里,只等到天塌地陷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深埋。”

“坐在殿堂上的人,坐的太高了,他们只看远的,只看大的,永远不会低头看。在他们心中,百姓黔首是人吗?不是,是供养他们的资材。”

“这种人,大隋太多太多了。你看,就连张虔仲这种人,也要给自己屁股底下塞几个凳子,开口闭口就是汲郡张氏,摆地方豪强的样子。”

“不过,你很好,现在低头看到还不算迟。”

裴行俨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反问道:“就只看着吗?”

“那你想干嘛?”裴昇反问。

“我…我…我不知道。”又过好半晌,裴行俨才涨红着脸,垂头丧气,“阿兄,你说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裴昇幽幽一叹,“越深入,我才越发的知道有些事太大,太远,太乱。单单眼前这囤积卖粮之事,你以为就只有汲郡和东郡?河南、河北,不知道多少郡县都卷在其中。我一个七品的督粮大使,你一个八品的骑军校尉,还能提着刀,将那些太守州牧,世家大族,一个个都砍了吗?”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们吗?”裴行俨牙齿咬的嘣嘣响,这一刻,他心里升起了对权势的浓浓渴望,若是他以前没有那么玩世不恭,若是努力些,权位大些,现在就不会这么无力!

裴昇驻马而立,指着前方的隐隐涛声,河的对岸就是黎阳。

“那些人暂且留到以后,我们先做眼前事!”

……

注:秋,大水,山东、河南漂没三十余郡,民相卖为奴婢。冬十月乙卯,底柱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于时辽东战士及餽运者填咽于道,昼夜不绝,苦役者始为群盗。——《隋书·帝记·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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