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码头好生冷清，怎得一个人都没有，阿兄，我先去探探前路，你就在此地等待，不要走动。”
重新踏上陆地，骑上马背的裴行俨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大呼小叫的策马离去。
在得知了瓦岗寨的存在后，两人并没有再度登船，马上回汲郡。
对于裴行俨来说，什么瓦岗寨，什么东郡豪杰，他半点都不想再吃一遭乘船的颠簸恶心了。
而对裴昇来说，虽然初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候，他的内心确实为之一震，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却又按下了现在就去瓦岗寨一探的心思。
一来，瓦岗寨真正成气候，要等到大业九年，也就是徐世绩、王伯当、单雄信等人投奔后。现在才大业七年，瓦岗寨上只怕除了翟让，不过小猫两三只，无甚吸引力。
二来，自己现在还是官家身份，饶是有些名声，去了瓦岗寨一报家门，迎来的恐怕只是刀枪，而不是纳头便拜，尊为大哥。
裴昇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纵马前进。
没走几步，前去探路的裴行俨已经回转，他指着东南方向，“方才我拦了一人询问，他说因为水灾泛滥，所有人都逃去卫南县了。离这里，大约三十里地。”
裴昇看了看天色，加紧挥鞭，“那就走快些，赶在天黑前抵达卫南。”
……
刚一进入卫南县城，裴昇就感觉一股热辣人气汹汹扑面而来，与先前冷清的码头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无数人头攒动，并肩挥袖的往前涌动。
“哎，这位兄台，你们这是要去干嘛？”人潮之中，裴昇抓住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微微拱了拱手，恳切询问起来。
被无故拦下来的书生，瞟了一眼裴昇，神色不耐，本不想回答，奈何看到眼前两人个顶个的高大雄壮，对比一下自己的细柴胳膊，终究按捺住性子，匆匆回答道：“当然是买粮，你们不是卫南人吧？每逢初一十五，徐家卖粮，这都是惯例了！”
“买粮！？人这么多，我还以为是在放粮救济呢？”
裴昇一愣，还待继续发问，不想那书生早一个箭步溜走了，挤着单薄身子在人群里拼命穿梭。
“阿兄，我们要去前面看看吗？”
裴昇朝着四周一张望，摇了摇头，指向一处挑着旗帜的高楼说道：“走，去那座客舍，要些热菜热汤，先暖暖身子，再居高临下观察，何必在人群中挤得浑身臭汗。”
这座三层高，在周遭低矮屋舍中，显得分外显眼的客舍，并没有什么客人。一楼大堂内，只有一个账房模样的老者，坐在胡床上，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没有使女、没有杂役，更没有当垆卖酒的美妇人。
裴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走在前头的裴行俨已经信手丢出一粒银子，落在老者身前。
“捡些好酒好菜来。”
裴行俨也不管老者听没听到，有什么答复，便挥了挥袖，径直拔腿上楼，一副纨绔子弟做派。
裴昇无语扶额，苦笑着跟在后面。
未想到一楼没人，二楼却早已经有人在。
临街靠窗的席子上，正坐着几个男子，身边摆着几张屏风，以作遮挡，奈何其中一人身材分外高大，微一打眼，就将他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裴昇咋一看之下，竟然觉得和裴行俨有几分神似。这等神似，并不是外貌上的，而是身上那股从容，是那种自小到大，从没吃过亏吃过苦的世家子气息。
不过裴昇并没有凑上前打交道的打算，他挑了个靠窗位置，便也坐下，仔细打量起了楼下人群汹涌的终点——一处宽敞广场，人流到了此处，便被一群青衣人分成了数个队伍，排序上前。
最前端有两人，一人拿着大斗称量，一人拿着笔墨记录。
“还真是在卖粮。”裴昇皱了皱眉毛，有些不能理解，不过卖粮而已，怎么会这么大阵仗，人人争先恐后，仿佛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阿兄，你看那个身穿绿袍之人。卫南县乃是下县，按律，下县令为正八品，当着绿色。此人必然就是卫南县令。”
裴昇顺着裴行俨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绿袍官员模样的人，正和一个白胖老者站在一起，不时颔首捋须，大声欢笑，显然气氛十分和谐。
“哼，官商勾结！必然是在盘剥百姓！”裴行俨马上给他们两人定了罪，“阿兄，我们下去，抓他们个人赃并获！”
“再看看，莫冲动。若是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我来管。等我们回了黎阳，发文书给东郡太守即可。”裴昇摇头不允。
裴行俨撇了撇嘴，“说不得东郡太守也是一丘之貉…”
就在两人小声嘀咕之时，楼梯处忽然传来动静，显然是有人正在上楼。裴昇立马捏了一把裴行俨，暗示他，不得再随意言语。
“好你个老头儿，些许酒菜，这么久才送上来。”裴行俨原以为是自己点的饭菜，终于送上来了，不想上楼的并非楼下老账房，而是几名满脸横肉的壮汉。
这几人甫一上楼，就四处打量，其中一人听得裴行俨的喊声，顺着看了过来，随即就低声说话，开始指指点点。
片刻之后，这几人就簇拥着往裴昇走来。
当先之人，一脚踩在裴昇面前的矮案上，半俯着身子，居高临下，摆出凶狠姿态。
“就是你们两人在四处打听东郡豪杰？打听瓦岗寨？”
“说！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想对瓦岗寨做什么？”
“何必和他们废话，瞧他们身上衣袍，一看就知道是官府狗腿。直接杀了，丢大河里！”
“不妥，不妥，要我说，先绑了，问出他们背后主使。等情报到手，再杀也不迟。”
“唔，你说的倒也不错。”
乱糟糟的话，此起彼伏，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俨然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对于裴昇和裴行俭这区区两人，手到擒来。
裴昇并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自顾自的看着窗外楼下，数起了摆在广场上的粮食数量，一面数，一面摇头。
领头之人，顿时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侵犯，一怒之下，踩着矮案的脚，收回弹出。不料，这矮案却没有如他所预想的一样，砸在裴昇身上。倒像是踢在了巨石上面，非但纹丝不动，反而震得自己脚背剧烈疼痛，几如骨裂。
“你！”
眼看着自己头领一声惨叫过后，抱着脚在原地跳动不止，其余几个恶汉，顿时神色一变，从怀中掏出匕首，就要发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二楼上，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另外一桌人，却突然开口。
“所谓开门迎客，几位客人来我这客舍，若是喝酒吃菜，我徐大自是拍手欢迎。但若是要在我这客舍，伤人杀人，那我徐大，可就不答应了。”
几名恶汉闻言之后，忽然愣住，你看我，我看你，盯着缓缓走来的那名高大年轻男子，好半晌，才迟疑询问道：“莫非你就是卫南第一好汉，徐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