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兮不解,“府尊如何断定一定和立储有关?”
张方平沉默了一阵,“年前某又上了封章折,叙职之余,又请陛下早立赵宗实为储君,之后江宁府府衙的局势就有些水火之势了。”
为立储,他也上过好几次章折了。
顿了下,“几日前收到圣旨,让某叙文吏部,自明江宁府政事以向考功司述职,并交待陈说谷雨文会诸事。”
年前章折已经述职,顺便请了储君而已。
又让述职?
傻子都看得出来,是另有他意,就是要挑张方平的毛病,配合京畿之中有心之人的弹劾,把他给撸下来。
李凤兮沉默了一阵,“所以京畿有可能会拿文会说事?”
张方平颔首。
李凤兮笑道:“府尊大可放心,就算是官家宣召晚生去大庆殿,治国经政的文章大概写不出,但写几首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月》差相仿佛的小词,问题不大。”
张方平被惊得不要不要的。
问题不大?
几首?
这少年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才情。
叹道:“如此最好,不过此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是要求某自陈而向吏部述职考功,此事应该是吏部那边的操作,官家不会牵扯进来。”
但官家肯定默许了。
否则怎么可能是圣旨而不是吏部文书。
原因么……
自己多次请立储君的章折得罪他了。
小心眼!
李凤兮笑道:“府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文会的事情,若有瑕疵,那也仅仅是张璪被顶替名额一事,容易被针尖里挑骨头。”
看了一眼林咸德。
林咸德一脸尴尬,“某也没料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
确实把张方平坑了。
张方平哈哈一笑,“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林教授莫要放在心上。”
拿起筷子,“先吃点罢。”
酒足饭饱。
张方平放下筷子,对李凤兮道:“今日请你前来,是让你准备一番,免得京畿复查文会名额之事被打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也是给你提个醒,不要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因为文会的事,李凤兮现在已经是有心之人用来攻击他张方平的一把“剑”。
李凤兮点头,“晚生知晓。”
张方平起身,“回了罢。”
李凤兮看向林咸德,眼神询问,要不要买单——生意不好,压力有点大,今晚这一桌的开销,大概也要二三百两。
青楼的消费死贵!
周亦平呵呵一乐,“某请客。”
众人出门,掌柜何顺等在门外,拿了个账单,请周亦平签字。
张方平愣了下,感情抚香楼的东家竟然是周亦平。
藏得够深!
周亦平笑眯眯的道:“让诸位见笑了。”
这个时代商贾地位低。
而且朝廷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不得经商,不过周亦平散官宣德郎,从六品,职官江宁府主簿,从八品,所以这个规定对他没有影响。
何顺笑眯眯的收好账单,对李凤兮道:“小官人,本月十五日,秦淮河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还望你能为抚香楼顾问指导。”
周亦平也道:“这也是某的意思。”
林咸德不解,这种事,他们怎么会找李凤兮,作为长辈,婉拒道:“这不好吧……”
张方平笑而不语。
何顺却道:“林教授有所不知,最近秦淮河出了个小趣事,江宁首富顾家的小官人顾全,从小官人的铺席里买了些别出心裁的丝袜,说是京畿权贵圈子女眷流行之物,让秦流肆夜的女伎使用,后来那些女伎又去买了,效果极好,听说使用丝袜的女伎身价暴涨,没日没夜的接客,在下知悉此事后,觉得今年抚香楼要想夺得花魁大赛,非得小官人的臂助方可。”
李凤兮恍然大悟。
难怪那些女伎来买了一次就再没出现,感情是因为生意太好,分身乏术——话说,就那么几双,她们还在用?
应该是没发现丝袜手撕的卖点。
所以用得比较珍惜。
自己之前还在想着这事,到青楼找合作商打开市场,现在送上门来了,作为抚香楼的顾问指导参加花魁大赛,属实是合作共赢的事情。
笑道:“那就多谢周主簿了,晚生定然全力以赴。”
张方平咳嗽一声,“莫忘了抄书!”
钱可以赚。
书也得读!
李凤兮应道:“府尊教诲,晚生不敢懈怠!”
在张方平上马车前,李凤兮忽然想起一个突破点,上前压低声音,“府尊,陈文死了,但他的家人应该还活着。”
庆历八年大火案肯定是一场阴谋,陈文作为架库阁主事,一个读书人,只要脑子够用,定然有防患于未然的警觉,所以很可能留下了什么。
也许他家人知道这些东西藏在何处。
只要找出当年大火案的始作俑者,如果是朱秉、杨格等人的阴谋,张方平可以凭此打一个翻身仗——就算牵扯到官家,也一样有效!
毕竟大宋的读书人,只要你有理,真不惧怕大庆殿皇椅上坐着的官家。
张方平笑着颔首,“某知晓了。”
有点意外。
没想到李凤兮的心思如此之细腻,嗅觉如此之敏锐,是个仕途好苗子。
因为陈文的家人确实还活着,没有被斩草除根,张方平已经派人过去接了,看能否以此为突破口,掀开庆历八年大火案的真相。
送走张方平和周亦平,林咸德咳嗽一声,“走走?”
李凤兮笑道:“听世叔的。”
走到小巷口,转进去,到了鱼泉街,看着自己题写的“濯然时装”牌匾,林咸德叹道:“我等小民,求个安康顺和而已,怎么如此之难。”
江宁远离庙堂,但忽然间,就牵扯进储君之争了。
李凤兮略有愧疚,“是小侄拖累世叔了。”
林咸德摇头,“没怪你。”
又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李凤兮思忖了很久,看着辉煌的秦淮夜景,笑道:“现在有张知府在前面顶着,小侄只想好好读书,顺便赚点钱,保证以后的科举之路上不会饿死冻死。”
如果可以,帮帮张方平。
林咸德道:“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已经牵扯进去了。
哪还能独善其身。
李凤兮也叹道:“那就没办法了,我辈读书人,慕先贤斯文,亦一腔豪情,真到了那一日,小侄唯有一怒拔剑,怒向刀丛觅正气!”
林咸德点头,“读书人当如是!”
清白人间,读书人一腔碧血满腹浩然,岂可向污泞屈身低首。
正气为鞘。
笔墨作剑。
以斩天下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