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钦龙把最后一块红烧肉扒进嘴里，眼睛已经黏在了客厅的挂钟上——七点十八分，新闻联播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焦躁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直到妈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坐好，把汤喝完。“妈妈把盛着紫菜蛋花汤的碗推到他面前，“又不是没看过预告片，急什么？“
“可是这集不一样！“王钦龙捧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嘴角还挂着半片紫菜，“预告片里那个怪兽穿着破破烂烂的宇航服，还说'我的故乡是地球'，根本看不懂嘛！“
电视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主持人严肃的声音突然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今日，灯塔国的两位宇航员身体状况越发下降，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地面。“画面切换到太空站传回的模糊影像，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宇航员正在失重环境中缓慢移动。
“啧，没那本事把人送上去干什么？又接不下来。“王建国放下报纸，皱着眉头啜了口茶。作为机械厂的技术科长，他向来对这类新闻格外敏感。
王钦龙望着屏幕上苍白的宇航员面孔，汤勺悬在半空：“他们回不来吗？爸爸？那不是很可怜，回不到自己的家乡...“
“政治作秀呗。“王建国哼了一声，看到儿子困惑的表情又放缓语气，“就像...嗯，就像你们班那个李小强，非要爬单杠结果下不来，最后得叫消防队那种。“
妈妈突然指着电视惊呼：“快看时间！“
挂钟的指针已经走到七点二十九分。王钦龙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一个箭步冲到电视机前，手指悬在音量键上蓄势待发。新闻联播的片尾曲恰好结束，随着“今天的新闻联播节目播送完了“的尾音，他立刻把音量调大了两格。
《我的故乡是地球》的片头曲响起时，王钦龙已经盘腿坐在了离电视机最近的小板凳上，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胡萝卜。新闻联播里关于灯塔国宇航员的报道还在他脑子里打转——那些人真的回不了家了吗？就像上学期转学走的张明，临走前红着眼睛说“可能再也不回来了“那样？
“坐远点，眼睛要看坏了。“妈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往茶几上放了一盘切好的苹果。
王建国难得没回书房加班，端着茶杯坐在了沙发正中间：“这集讲什么的？预告片里那个长满疙瘩的怪兽看着怪瘆人的。“
“好像是宇宙之中来的一个怪兽了。“王钦龙往嘴里塞了块苹果，含糊不清地回答，“预告片里他说'我的故乡是地球'，但长得一点都不像地球人。“
片头曲结束，画面切到了一座正在举行国际会议的大楼。科特队的早天进队员神色凝重地报告着异常情况：“雷达显示有不明物体正在接近地球，但它的飞行轨迹...不像是自然天体。”
王钦龙屏住呼吸，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雷达图像。一个模糊的飞船轮廓时隐时现，就像他曾经在自然课上学过的海市蜃楼。
“爸爸，为什么飞船能隐身啊？“他忍不住回头问道。
王建国放下茶杯，难得耐心地解释：“应该是利用了高速旋转产生视觉错觉的原理。就像你快速转动雨伞，上面的图案会变得模糊一样。“
电视里，科特队的科学特搜员伊沐光正在实验室里摆弄一堆仪器。“找到了！“他突然大喊，“通过多普勒效应分析，这个物体在以每分钟12000转的速度自转！所以我们的雷达才捕捉不到它的固定信号。“
王钦龙睁大眼睛，虽然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看到科特队队员们恍然大悟的表情，也跟着兴奋起来：“他们真厉害！“
“哼，不过是编剧瞎编的。“王建国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没离开屏幕。
科特队根据这一发现调整了雷达参数，终于锁定了那个神秘的飞行物。几道激光束划过夜空，飞船冒着黑烟坠落在郊外的山区。
“太棒了！“王钦龙挥舞着胡萝卜欢呼，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怪兽会不会受伤啊？“
妈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孩子，那是坏人，担心它干什么？“
接下来的剧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科特队搜寻坠机现场时，从巴黎总部调来的马克队员一直神情恍惚。夜幕降临，早天进单独找到他，在摇曳的营地灯光下，马克的脸半明半暗。
“我知道那个'怪兽'是谁...“马克的声音颤抖着，“二十年前，美苏太空竞赛时期，有个叫贾米拉的宇航员被故意留在了太空...“
王钦龙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想起了新闻里那两个“回不来“的灯塔国宇航员。胡萝卜从他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马克继续讲述着这个悲惨的故事：贾米拉的飞船故障，国家为了面子拒绝救援，任他在太空中漂流。他奇迹般地活下来，降落在一个没有水的星球，身体为适应环境发生了可怕的变异...
“我不干了！“电视里突然传来伊沐光队员的怒吼。王钦龙吓了一跳，看到这位平时最温和的科学家满脸泪水，“为科学发展而献身的人，最后却要被我们击毙？这是什么道理！“
王钦龙感到眼眶发热，他转头看向爸爸，发现父亲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
“爸爸，“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电视里说的是真的吗？国家真的会...抛弃自己的宇航员吗？“
王建国没有立即回答。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政治是很复杂的东西，儿子。“最后他这样说道，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有时候...个人会成为牺牲品。“
“那个国家为什么不接他回来？就像新闻里说的那些宇航员...“
王建国放下茶杯，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个嘛...有时候国家之间较劲，普通人的命就变得不重要了。“见儿子一脸茫然，他叹了口气，“就像你们小朋友打架，最后倒霉的可能是谁的铅笔盒，懂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王钦龙心里。他想起上学期转学的张明，那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临走前一天，张明红着眼睛收拾书包，说爸爸被调去边疆工作，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公平！“王钦龙突然喊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贾米拉只是想回家啊！就像...就像新闻里那些宇航员一样！“
剧情走向高潮。贾米拉——那个曾经的人类英雄，如今面目全非的怪兽——正在破坏通往会场的道路。他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哀嚎，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贾米拉开始破坏国际会议大楼，科特队的攻击对他毫无效果。令人意外的是，当某国代表惊恐地喊出“是贾米拉！他还活着！“时，怪兽突然转向那个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明明是人类啊...“王钦龙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要变成怪兽...“
奥特曼很快出现，但王钦龙第一次没有为奥特曼欢呼。他看着贾米拉用人类般的姿势格挡攻击。
“他为什么非要破坏和平会议呢？“王钦龙小声问道。
王建国叹了口气：“因为他想让大家知道真相吧。那些代表们坐在豪华的会议室里高谈阔论和平，却对像他这样的牺牲品视而不见。“
“贾米拉！你是人类啊！不要在这么干了！”电视里面，伊沐光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不要在破坏了，贾米拉。”
听到这些话语后，贾米拉一怔，停止了动作，他看着这里的一片狼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接着，泪水竟然从他的眼睛里面涌了出来，他踉跄着后退，最终倒在会场外的一片泥地里。临死前，他用最后的力量折断了周围立着的各国国旗，那些彩色的布条纷纷落在他身上，像一场沉默的葬礼。
会场内，代表们仍在举杯庆祝“和平“。没有人注意到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一个被故乡背叛的灵魂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夕阳之下，科特队队员们换上了自己的礼服，站在一块崭新的墓碑面前，上面刻着“为了人类的梦想和科学发展而现身的战士在这里安息长眠”。在默哀完毕后，所有人都转身离开，唯独伊沐光依然战力在这里，周围人来人往，似乎并没有人在意，在背光下，王钦龙看不清伊沐光的脸。
“对死者都这样，专挑些赞美词说说罢了。”
随后，比啊你想起个个人呼喊伊沐光的声音。
“沐光！”
“沐光。”
“沐光！”
片尾曲响起时，王钦龙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用手背狠狠擦了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这不合理...“他抽泣着说，“贾米拉明明是好人，他只是想回家...奥特曼为什么要打他？“
王建国罕见地没有批评儿子“幼稚“。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有时候，奥特曼保护的是现在的和平，而不是过去的正义。“
妈妈担忧地看着父子俩：“只是个电视剧而已，别太当真了。“
但王钦龙知道这不只是个电视剧。他想起新闻里那两个苍白的宇航员面孔，想起张明临走时通红的眼睛，想起贾米拉折断的那些国旗。这些东西在他九岁的小脑袋里搅成一团，让他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嗡声。王钦龙盯着滚动字幕，脑子里全是贾米拉最后捧起地球泥土的画面。他突然想到自己每次从奶奶家回来时，行李箱里总会被塞进一小包家乡的土——妈妈说那是防止水土不服的偏方。
“这集...挺深刻的。“王建国最终打破沉默，“钦龙，你能看懂吗？“
王钦龙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贾米拉很可怜，他不是自己想变成怪兽的。那个国家...那个国家太坏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奥特曼也没错，他必须保护地球。“
父亲的大手落在他头顶揉了揉：“长大了啊，知道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了。“
王钦龙知道这是谈话结束的信号。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向卫生间，但脑海里仍然回放着贾米拉最后折断国旗的画面。那些彩色的布条飘落的慢镜头，像极了去年秋天校园里纷飞的梧桐叶。
当他刷完牙回来时，发现父亲还坐在沙发上，盯着已经关闭的电视屏幕发呆。王钦龙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靠在父亲身边。
“爸爸，“他小声说，“如果贾米拉的故乡真的是地球...那他最后算是回到家了吗？“
王建国伸手搂住儿子的肩膀，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罕见的情感流露。“我不知道，儿子，“他诚实地说，“但至少...他死在了自己的星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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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钦龙刚扒完早饭就听见楼下熟悉的喊声。李大壮和林宇翔已经等在老地方，三人之间的雪地上赫然画着贾米拉的形象——林宇翔甚至细心地用树枝给怪兽加上了破损的宇航头盔。
“我查了资料！“林宇翔眼镜片上还沾着雪粒，兴奋地挥舞着手机，“贾米拉的原型是冷战时期真实存在的太空计划！当时灯塔——“
“说人话！“李大壮往他领子里塞了把雪。
林宇翔缩着脖子躲开：“就是说，真的有过宇航员被政治牺牲的事情！只不过没变成怪兽而已。“
王钦龙蹲下来，用手指在贾米拉画像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地球：“你们觉得，奥特曼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后悔？“
“才不会！“李大壮斩钉截铁，“奥特曼是英雄，英雄做的就是对的！“
“但我昨晚梦见贾米拉了。“王钦龙轻声说，“他问我为什么没人欢迎他回家。“
三个男孩陷入了沉思。小区里传来铲雪车的轰鸣声，远处有孩子在唱跑调的奥特曼主题曲。林宇翔突然说：“我表哥在外国留学，他说刚去的时候特别想家，连闻到泡面味都想哭。“他推了推眼镜，“贾米拉连泡面都吃不到。“
“那不一样！“李大壮踢了一脚雪堆，“你表哥又没变成怪兽搞破坏！“
“但如果没人理解你的痛苦...“王钦龙想起上学期被全班孤立的转学生，那个男孩最后转走前在黑板上写了“再见“，但没人回应他，“人会不会变成怪兽？“
这个问题太沉重，三个四年级学生一时答不上来。最后还是李大壮打破沉默：“哎呀想那么多干嘛！我们来排新的怪兽排行榜吧，贾米拉该排第几？“
雪地上的讨论渐渐热烈起来。王钦龙一边争辩着贾米拉的实力排名，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天。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他突然很想去摸摸操场边刚冒头的草芽——那些深埋在雪下，却依然记得大地温暖的根须。
回家路上，王钦龙绕道去了小区公告栏。国际新闻版块上，灯塔国宇航员的照片依然挂着。他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小声说：“希望你们能回家。“
晚饭时，王建国突然宣布周末要带全家回趟老家。王钦龙惊喜地抬头：“真的？可以去看爷爷奶奶了？“
“嗯。“父亲给他夹了块鱼肉，“你奶奶说准备了新腌的酸菜，还有...“他顿了顿，难得地笑了笑，“一包后山的土，说是给你上大学时带着。“
王钦龙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低头猛扒了几口饭，突然觉得理解了贾米拉最后为什么要抓起那把泥土——那是认得出你、也等得起你的地方，永远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