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随着馆首一声大吼站在博文馆聚贤场的上千年轻人安静了下来，这些年轻人大部分来自氏族，小部分出身商贾，极小部分便是白身。

“先帝鹤去，太子继位，如今正是选贤举能之时，望各位才俊，进入博文馆好生修行，莫要辜负皇恩。”馆首华文昌正色说道。

“这老头子我看也快要驾鹤西去了。”一个穿着华贵的氏族子弟为了逗笑一旁的美艳女子说道。

那女子强忍着笑意，但身体开始颤抖，那华服少年见此便火上浇油道：“见妹妹如此娇容，那老朽定要垂涎三尺，入学后妹妹切勿走远，哥哥我护你周全。”

娇艳少女终于忍不住了，自以为很小声地笑了出来，周围人见此等放肆之举华文昌尚未管会，便也开上了小差，有的吹嘘着自己族中长老境界何等，有的吹嘘家族财产丰厚，还有的只是暗自惊讶，并发誓要快速提升修为，创出一番伟业。

这些小动作哪怕是藏在数千样貌不一的人群中，身处观山境的华文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在他的境界整个博文馆内一片叶子随风起舞他都能感知到，也可出手干涉，但只看他想不想。

吵闹声又持续了很久，然后突然慢慢减小，这并不是华文昌出手，而是自发的减小，等到声音终于停止了，大家看向华文昌，竟然感受到了强大的威压，这时他们才明白自己的处境：站台上的是师，而自己是徒，自是该尊师重道，何况是在博文馆这样底蕴的地方，于是场上青年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我算是懂你个碎嘴子刚才为何一言不发了。”这时仿佛看了一场闹剧的黄凌恒低着头偷笑道，“刚才来的时候你小子一路怪话层出，刚才本想着和你一起奚落着老儒没成想你就像是一块石头，比那老头还稳得起。”

“那可不，咱求道之路未开，面对观山境前辈还是得尊重些的，更何况以后还是我俩的上师。”同样低着头的白念安说道。

“你小子就贫嘴吧。”黄凌恒小声笑道。

黄凌恒出身东海一商贾家族，几代从商，总是要吃尽求道之人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哪怕是为这些心中有道之人寻得了苦求的宝物，也总是会被骂上一句臭倒货的，有时钱款也无法收全，于是家族里总希望能有一后辈可以走上求道之路，回来庇荫家族，于是黄凌恒顺势诞生了。

据说黄凌恒诞生之时有一老道恰巧路过，当时黄父抱着孩子欢天喜地，当递给母亲之时，突然一双如同枯枝的老手接了过去，引得满堂惊奇，然后老道摸了摸黄凌恒的头，将其交还给黄母，眨眼间又消失了去。

“仙人抚顶，这孩子有大机缘。”族中长老说道，“我黄家的祈愿终于在这一世将要实现。”

于是培养黄凌恒成了族中上下唯一的大事，据说是在他开蒙之时全族以重宝求得一修士为其讲道，可走上求道之路谈何容易，最关键是迈出第一步，十数年过去了，当年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成大小子了，有着连通眉心的浓密眉毛，身形伟岸，一副少年将军的气色，就这样也未能开悟。

不甘愿放弃的黄家决定孤注一掷，靠着家族底蕴，向上打通关节，花重金为黄凌恒买下了一个落魄氏族家去博文馆求道的名额，在他十八这年，为黄凌恒备齐细软，组建车队护送至首都华京博文馆。

出行当日黄凌恒身穿青衣，下跨宝马，离别无需多言，仅一抱拳，少年便如离弦之箭，奔赴博文馆。

当翻过挡在华京面前的最后一座山之后，眼前的景象让少年大开眼界，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有一座庞然巨物，脚下和远方满是星河般的道路，密密麻麻的建筑统合在一起交织成帝国的心脏，而心脏的中心，就是皇城，哪怕现在离华京还有三天的路程，但那耀眼的金光还是刺伤了黄凌恒的双眼。

“哈哈哈！”

一阵豪爽的笑声从少年的头上掠过，黄凌恒一抬头，只能看见一道遁光。

见此黄凌恒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华京第一道城墙下时已是两天之后。

“我是去博文馆的，这是我的文牒。”

“不成，现在是非常时期，管你是什么馆，都不得入城。”

黄凌云跳下马凑上前去问道：“我也是前往博文馆求学的，敢问上官为何不让进城。”

“两个乡巴佬还想求学，告诉你，现在只有持有城门监的批文才能入城，批文需要提前办理。”那个军士不屑地说道，而其背后就是如参天古树高大的白玉城墙。

“敢问上官，这个文牒多久能办下？”黄凌恒作揖。

“至少半月，”军士说道，“想入学的话半月之后去吧。”

“入学时机错过便要再等上十数年……”

“那不早点办文牒？”军士急躁地打断了黄凌恒的话。

但黄凌恒却一点也不失色，反而更恭敬地说道：“那还烦请上官劳顿，为小人办理文牒。”

“好呀，可是现在去办的话，城门监在雪峰墙内，这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呢，我这里顺便给你补补课，雪峰是第三道城墙，整个华京共有九道城墙，分别是：明珠，玉山，雪峰，临泉，正阳，落雁，赤关，碧鸳，禁墙。”

“谢上官科普，”黄凌恒身姿又低了几分，“上官如此热心为小人科普，足见古道热肠，小人虽自远方来，但不会让上官白流些汗水。”

说罢他伸出了双臂，但手却藏在宽大的袖口之中，军士心领神会，将手伸进袖口之中，不一会儿便满意的抽出袖口：“没想到小友礼数如此周到，那小官便给小友行个方便。”

黄凌恒刚准备离开，之前也要进城的那位少年立马抱上了他的大腿，是的就是抱上了黄凌恒的大腿：“道友也帮帮我，给这位老哥哥说一下也放我通过吧。”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捧腹大笑，包括黄凌恒，他看着抱着他大腿的少年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但还是如一条缝隙，笑着说道：“多个朋友多条路，随手之劳，黄某人生地不熟的，还望以后道友多加指点迷津。”

“指点，必须指点。”少年抓住这株救命稻草疯狂点头道。

等到进门之后黄凌恒刚想向刚才的那个少年问些关于华京的问题，却发现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黄凌恒顿觉遭受套路，有一种黄雀在后之感，但苦于早已离开了东海，便没有让手下的人去找寻，也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哎呦！”

声音让他感到熟悉，应该就是刚才那个混蛋，黄凌恒立马循声而去，发现刚才在城门的那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识路牌下，黄凌恒上前制住那人，然后使劲摇晃他：“朋友这里可不能睡觉，我还想问你些事情，还望指点迷津。”

但他光顾着找那少年没有看见城门那方，一位氏族子弟此时要进城，那个刚才还凶头巴脑的兵痞，如哈巴狗一样，又是驱赶人群又是牵马的。

“别别，别摇了，我说，”那个少年清醒了过来哀嚎道，“再摇我要吐水水了都。”

黄凌恒停下了摇晃，但还是死死制住那个少年：“萍水相逢道友姓甚名谁？”

“白，白念安。”白念安立马交代自己的姓名，生怕这个制住他的巨力少年真给他摇吐了。

“那好白道友，”黄凌恒说道，“既然同是前往博文馆，那道友可否给我讲解一下博文馆？”

“这，这我也不知道呀，”白念安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绵羊呢喃道，“我也是第一次上学哈。”

“那看来白小友今天不‘吐点东西’出来是走不成了。”黄凌恒一脸坏笑说道。

“别别别，我说，我来自南地，额，家中父母健在，小时候顽皮偷过隔壁寡妇的鸡，还有当时给家父的墨宝上偷偷撒尿，还有我……”白念安为了不吐出来，简直把自己的所有黑历史在一瞬间抖了出来，黄凌恒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听了半天也捧腹大笑起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损，还在他爸的墨宝里撒尿。

见黄凌恒放开了双手，白念安刚想溜走，却见面前有几个大汉挡着，回头看向黄凌恒，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我去，今天踢到钢板了，几位大哥手下留情。”

“既然同为求学，道友跟我一道如何。”黄凌恒笑道。

“一道，一道好，以后我就是黄哥的马前卒，有事我先上，黄哥你看着。”白念安谄媚地说道。

于是黄凌恒站起身来：“在下东海黄凌恒。”

白念安也站起来，这小子身上的白衣经这么一折腾，眼睛鼻子都找不到了：“我是南地尿墨宝的白念安。”

于是两人结伴而行，当时他俩相遇的时候离入学还有点时间，便在华京城内观光，白念安这小子人挺好，但他的嘴巴尤其碎，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妙语连珠逗得黄凌恒捧腹大笑，这样厮混了几天，两人都变成碎嘴子了，也站在聚贤场上听华文昌的训诫。

“你真的尿在你爸的墨宝上面了吗？”黄凌恒问道。

“真的，而且那泡尿是我尿过有史以来最骚的一泡，那小味，”白念安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这事儿被发现了，骚味在家父的书房里传了三天不散，家母追着我打了三天。”

“既然入学，便是博文馆弟子，进入修道之路便是王国官员，享食王禄。”华文昌面对着低头的少年们说道。

“食王禄，食锤子。”白念安说道。

“念安兄弟再这样我就报官用你换取仕途了。”黄凌恒憋笑说道。

“修行之事在于个人，博文馆的各种书籍器具皆可借用，待各位点燃心火，正式进入初子境界，那才是修行之路的开始，便有资格进入内院，博文馆众太师会每月开坛讲道，指点迷津，”华文昌说道，“博文馆除我之外还有三位太师，开坛时间错开，各位进入初子境不能选择太师，而是安排听道。”

“巴拉巴拉巴拉，老东西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我也可以当博文馆馆首喽。”

“你当个蛋，”黄凌恒说道，“这次别去华老头的书房撒尿了，人可是观山境界的，小心弄死你。”

“修行之路在于周天，如日月交替，共十二个大周天，点燃心火之后，便是初子此境界修士方可感受五行之力，吸纳周围灵气，过了初子便是舞戈，恰似古人闻鸡起舞，这个境界灵气炼体，圆满之后便是进阶泉出，黄泉欲出，便可习练施展法术神通。泉出过后便是耀门，推开这一境界的大门，便可窥见烈日丝毫，感受大道之力，啖云便是入道，如辰龙现世吐纳云雾，吸收道韵，当与道合二为一便是观山，”华文昌一挥手，博文馆上头便出现了一座散发金光云雾缭绕的仙山，“中天，先皇便是中天境界，如日中天光芒万丈，已是人中龙凤，这个境界的修士难以寸进，尤其是聚市，遣隐，入阴三个小周天中的入阴，这也是中天修士不同于其他境界的修士的一点，其他大周天分八个小周天便是八刻，若不有大机缘，那一生都无法踏入，整个玉安也只有寥寥几十位。”

“这不是七个周天吗？还有五个呢？”黄凌恒问白念安。

“继续听呗，我又不知道。”白念安说道。

“后面五周天境界的修士便都存在于神话中，比如移山愚公，翻手改变天地，”华文昌叹息道，“而且这些大修士们步入那样的境界中后虽寿元几与天同但无不下场凄惨，本该兴旺的家族，却再无子嗣诞生，坐化之时长叹：某，愚钝不堪，就此磨灭在时间长河，听闻有上古大能摸到了最后一个境界：人定，但却再无记载，更像是一个谣言，故前七个周天谓之阳，前路只会越加光明，后五周天谓之阴，阳极转阴修行之路也慢慢难以看清。”

“那我修了半天修了个啥呀？”黄凌恒问道，“这不白忙活了吗，最后还不如在中天境就死了，那时候还可以潇洒人世间。”

“谁知道呢？”白念安说道，“也许那时候早已身不由己也说不定。”

“要是不能畅游天地，那我就不再进阶，做个逍遥翁，”黄凌恒说道，“中天就已经可以保护我的族人了。”

“你小子，先踏入初子再说，”白念安说道，“我可听说这博文馆里面有一堆老死在功房里的，你小心步他们后尘。”

“呸呸呸，反弹，”黄凌恒说道，“我才不会呢。”

“现在开始测试资质，”华文昌说道，“由我来主持，然后进行外院分房。”

“你可别闹出笑话了，到时候测出是丙，我可会笑你的哟。”白念安排在了黄凌恒的身后猛戳他的脊梁骨。

“那必不可能，老子小时候可有仙人抚顶，你有啥。”

“比不上，我只会偷鸡。”

谈笑间前面多少人都面露难色的退下，仿佛是受到了大折磨，时间过的很快，接受检验的已走了大半，只有少数留在了华文昌身边，到了黄凌恒，华文昌手掐法诀，顿时一股凉爽之感充盈着黄凌恒全身经脉。

“不错不错，是个甲等天赋，”华文昌满意的说道，“你是不是幼时曾有过一场机缘，全身经脉竟如此通畅，只消稍加点拨便可进入初子。”

“是的上师，小我幼时便有过一场机缘。”

“比不上比不上。”聚贤场上众人纷纷投去艳羡之色，但多是白身子弟，黄凌恒顿感如沐春风，但变故马上就来了。

华文昌隐秘地皱眉，黄凌恒没看见，周围羡慕的人也没看见，白念安注意到了，华文昌好像心绪不宁的样子，连功房都未给黄凌恒分配便开始给白念安测试。

当他的手放在了白念安的头上时，先是不语，然后面容恢复了血色：“资质是差了点只有乙，但是够用了，你就住黄凌恒的旁边。”

众人疑惑不解，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个小子只有乙等资质，却可以分到甲等功房，议论，极度，不甘，充斥了整个聚贤场。

“上师这是否有不妥，”白念安作揖，“弟子只是乙等，是万不能占用甲等的资源的。”

而黄凌恒却在给白念安打眼色，他不想让白念安放弃此等机缘。

“你的资质乙等有余甲等略欠，是不够分到甲等房的，”华文昌淡淡说道，“但我博文馆向来惜才，而当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尽快多一人进入求道路，便是为太子解忧，现在武周国虎视眈眈，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规矩也要变通一下。”

“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了。”白念安深行一礼，当站在了黄凌恒旁边时才给他打了个暗号，这时黄凌恒才知道自己刚才太不稳重了，显然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而白念安的处理，既占到这份机缘，也给自己要到了合理性，别看这小子平时嘻嘻哈哈的，但是能进博文馆的没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你可赶上好日子了，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黄凌恒小声说道，“不然你个小乙凭什么和我甲大爷住一起。”

“哼，听那老头说了没，老子比下有余，本来就是甲，这老头没给我测对，找台阶下呢，”白念安不服气的说道，“我看你才是小乙。”

“哟，那甲大人那天咋会被我差点弄吐水水了呢。”黄凌恒猛戳白念安脊梁。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看道兄这心啊还没能修炼，弟哪天给哥练练。”

资质大会不久就结束了，等众弟子散去，一道遁光闪过，一位鹤发长须的老者出现在了华文昌身边：“师兄传音可否属实？博文馆真来了个这样的体质。”

“属实。”华文昌淡淡说道。

“如此棘手体质，不亚于当年那个，”老者说道，“真是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但也有意外收获，”华文昌话锋一转，“可惜只是个乙等，若是进入不了初子，那便无甚作用，念春师弟，麻烦你好好盯着这俩小子了，主要是那个姓黄的小子，有必要的话帮他一把，他日成才必是当今圣上的一把助力，若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就杀了，在各位亲王进京城的当下，博文馆经不起折腾。”

“谨遵师兄命。”念春遁光一闪便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