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色月亮
第28章 血色月亮
春去秋来,眼见又快到科考之间,女真部又传来消息,说是鹰路又被劫了。这回换了两个之前没听过的部落,主隗部和秃达部劫了鹰路。
耶律大悲奴就道是不应该干涉纥石烈部与完颜部的事:“主上,老臣当时就说过,草原上狼吃羊,羊吃草,咱们不宜过度过涉。治国之道,在乎平衡。女真内部的事务,只要生女真节度使每年保证纳贡,保证鹰路畅通,我们何必伸手太多。如今就为了纥石烈部,让女真部失了平衡,让主隗部和秃达部这两个小部族也敢来劫持鹰路,实是得不偿失。”
耶律延禧却道:“祖父,这事倒显得纥石烈部那个阿疏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完颜部显然是要拿鹰路来拿捏我们大辽,此事绝不能宽容。”
萧常哥却道:“以臣看来,要么就换一个生女真节度使,要么,就授权完颜部解决此事,咱们不再干涉他们生女真内部的争斗。”
耶律延禧听这话,急了,叫道:“祖父一一”
耶律洪基摆摆手:“延禧,你还年轻,许多事不在于个体的对错,而在于整件事的平衡。就这么办吧。”
耶律延禧一出殿门,就发了脾气:“祖父为何如此怯弱,区区生女真完颜部,敢不听从,敢阳奉阴违,就该灭了他们,另立新的部族。我大辽还愁无人可用吗。”又指责备萧奉先:“还有你,萧奉先,刚才为何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萧奉先却道:“臣以为,如今实是不必多言。”
耶律延禧诧异问:“为何?
萧奉先道:“主上不愿意动完颜部,只是因为他不想再为此操心,也是因为他老了,不想再有任何波折了。”
耶律延禧心一动:“老了,老了……”想到这里,嘴角露出笑容来。
他想到此事,脚下不由地着劲加快起来,不多次时已经快走到宫门口了,忽然听得外头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耶律延禧忙赶过去,却是纥石烈部的首领阿疏在那里用血抹了额头在哭。这是北方各部族有丧事的时候,才会拿血抹了额头。
耶律延禧吓了一跳,连忙去扶阿疏:“阿疏首领,你何必如此,快起来。”
阿疏已经消瘦了不少,只哭道:“殿下啊,臣看到天边已经变成血色,灾难就要降临了。蚂蚁啃吃掉大树的时候,就是从叶子开始。完颜部要统一了生女真,就不止是纥石烈部的灾难,那要成为大辽的灾难啊——”
耶律延禧皱眉:“你这个人,嘴简直没边了。正经话到你嘴里,都没人信了。”
阿疏一抹嘴:“哼哼,我的嘴没边,完颜盈歌的嘴才没边呢,他的话,才不能信呢。那都是蜜糖裹的毒药,吃下去香甜,发作起来就要命了。”
耶律延禧知道朝堂上的事已定,皇帝年老,喜怒无常,若是因此恼了阿疏,他正在此,又在朝堂上反对此事,只怕连累到他,忙道:“你喝酒了?你醉了,余睹,快扶他出去。”
当下不由分说,就叫耶律余睹等人扶着阿疏出去。
阿疏挣扎着不愿,怎奈他一人力气,比不过数名年轻力壮的勇士,硬是被拖走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叫道:“我没醉,你们才都是醉了,我才是最清醒的人。你们今天怕麻烦,把刀把子交给别人,明天别人就会把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
就在边境阴云密布之时,耶律大石走进了考场。
本来一般人科举,还要经历乡试县试府试,由当地集体送到京城,然后在京城还要经历院试与会试,再经皇帝殿试,方得功名。
耶律大石是因为做了耶律延禧伴读,挂了国子监生,就省了前三关,直接参加院试,会试两关。
院试用了三天,会试用了九天,等到他出试场的时候,萧塔不烟带着诸兄弟来接他,直接把他放进澡池子里刷了一个时辰,这才睡了两三天醒来。
及至殿试的时候,因他那日文章发挥格外出色,中了几名考官之眼,皇帝也喜宗室中出人才,当下就点了他进士及第,入翰林院,任应奉职。
当夜,诸兄弟都聚在他的家里,与他庆祝。连颜氏兄妹与呼延庆也来了,与萧塔不烟、耶律松山、耶律术薛、萧刺阿不等人分成了两桌坐着。再有街坊邻居,他在燕国王府认识的人等,坐了满堂,都与他庆祝。宴席之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这一夜好喝,众人皆喝得醉了,也只有萧塔不烟酒量好,此时还能站着,却也有点晕了。见大石正指挥着人将诸人都搬到房间里睡着,她知道里头也就一张大铺,不想与这堆臭男人滚在一起,于是指了指大石道:“来,大石,扶着我走回家去。”
耶律大石此时也有话同她说,当下扶住她,缓缓向外走去,要将她送回家去。
这一夜,月亮正圆,只是颜色略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耶律大石扶着萧塔不烟慢慢走着,这边道:“这些年我家里多蒙你照顾了,今日若没你帮忙,我这里还当真照应不来。”他父母早亡,早些年他不是混在萧兀纳府,就是混在燕国王府,家里的老宅也就是靠着萧塔不烟照看着,才不至于破败。
这次他中了进士,连摆酒都没地方,还是萧塔不烟叫人帮忙,打扫了院子,这边摆开。
萧塔不烟道:“你如今当官了,也当有个自己的府第,我已经叫人去寻摸好房子了,只靠近皇宫的好房子一时难寻,须得等一段时间。”
耶律大石道:“普贤女姐姐已经同我说过了,她说她在皇城有一套小房子,我若不嫌弃就送给我。我去看了一下,哪里是小房子,比你我两家加起来都大好几倍。”
萧塔不烟呵呵笑了几声:“毕竟是你是大辽有史以来第一个契丹的进士,大辽史册都因你生辉啊。你这样的人还能缺了房子吗,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耶律大石忙道:“你何必这么说,咱们几十年的兄弟交情,你的好,我心里自然记得的。”
萧塔不烟斜看着他:“当真?”
耶律大石忙道:“自然是真的。”
萧塔不烟点点头:“这还像话。”
耶律大石又道:“哎,你觉得呼延大哥如何?”
萧塔不烟一怔:“什么如何?”
耶律大石道:“他这人,让我想到一个词,燕赵豪侠!你别看他虽然看起来放浪不羁的,其实很仗义。他也知道你是女子,多番向我打听你呢,你看你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萧塔不烟冷笑一声:“哼,你哪只眼睛看出他豪侠了?他的心眼,比蜂窝还密。也就是你一个人看不出来。”
耶律大石一愣:“什么叫我一个人?”恍悟:“难道你们又看出什么了?”
萧塔不烟斜看着他,呵呵一笑:“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耶律大石看她这表情,倒有些不确定起来,犹豫地问:“因为……我待人以诚?”他自知不是什么聪明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个能说出来的理由了。
萧塔不烟呵呵一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点着他道:“我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些人,人人都长着起码十八颗心眼,就你,是个大石头,心里头一个眼都没有。京城中,想找第二个你这样的人,都找不到了。”
耶律大石一怔,没想到她竟说出这话来,有些羞恼,又有些不确定:“你这是……在骂我?”
萧塔不烟认真地说:“不,我这是在夸你。要没有你在,就我们这群人,喝完这顿大酒,那就不是醉倒,而是抬出去。”
耶律大石松了口气,笑了:“你又在讲笑话了。”
萧塔不烟笑道:“你当我是讲笑话也行,别改了,就这样吧。这世道,人人都是琉璃蛋儿,反而显得你这蠢石头是难得之物了。”
耶律大石不想又被她骂上,他自幼儿实诚,常被人骂蠢石头,如今大了倒渐少了,不由嗔道:“喂,当着我面骂人,小心我撒手不管,你就摔地下了。”
萧塔不烟呵呵一笑:“因为我吃定你,就算我骂你,你也不会真的撒手把我摔地下。”
耶律大石瞪着萧塔不烟好一会儿,想要把她摔下去,终究不忍,还是得继续扶着她走。
萧塔不烟抬头,看着圆月,悠悠一叹:“小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月亮真他妈圆的时候,我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
耶律大石嗔道:“胡说,你真喝高了,月亮哪有红色的。”
萧塔不烟摇摇头:“是真的,我那时候被人打得满脸血,所以月亮,是血色的。我当时在想,它能不能掉下来,把我和我看到的所有人,全部砸到血池子里去。”她呵呵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寒意。
耶律大石也知她年幼时不容易,劝道:“别说了——塔不烟,你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大石家,萧塔不烟指着院内,叹息道:“这院子里的人,都跟我一样,看到过月亮是血色的。”她呵呵笑道,盯着道:“大石头,唯有你,是不一样的,你看到的月亮,是白的。我有时候在想,天地生你这样一个迟钝的家伙,或许就是为了避免我们这样的人发疯。”说完,她又叹息起来。
耶律大石无奈叹息:“你当真喝醉了。”
萧塔不烟拉着耶律大石:“我没醉,我看到的月亮真是血色的。”她呵呵地笑着:“这世间每一个人,都太聪明,都在飘……都他妈地特想让人都给掐了,掐了。”她的手做了个掐的手势,恶狠狠地。
她又转头看着大石,指着他困惑地道:“大石,你怎么有两个头?不对,三个头——”她伸手去扳住大石的头,两手各拉住大石的耳朵,终于确认了:“呵呵,原来你还是一个啊。”当下松了口气,一脸认真地说:“你别变,你别变,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你这样一个大石头,我的心就安了。”
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耶律大石见她又哭又笑,情知她是真的喝醉了,无奈将萧塔不烟抱了起来,道:“我送你回家休息去吧。”
幸而此时离萧塔不烟家已经不远,把她送回家后,将她放在床上,又给她盖上被子,关上门,这才放心离去。
且不说次日众人醒后,又是一番何等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