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烟雨，丝丝入画，河面上雾气霭霭，连接天幕，朦胧了远处青山。

此时无心赏玩。

行山路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碰见的连绵雨天，现在反而成了李乘风他们赶路的最好时间。

这个世界存在仙佛神圣，最底层的普通民众，却与前世的古代并无任何不同。

流窜至“江淮”一带的多是面黄肌瘦的难民，本就不是个健康的样子，一旦淋了雨运气不好发了场热病，没有药物救治，是真的能一命呜呼的。

莫是说这些流民，即便是正常的居民若无要紧事情，也不会选择在雨天出行。

雨声淅淅沥沥，润物无声。

李乘风与顾瑾瑶身上俱披着一件宽大的连兜帽斗篷，遮挡风雨，策马行路。

这件斗篷实际上是蜘蛛丝编织成的，朱幼仪临时做的......蜘蛛天生会编网，拿来织成衣物的李乘风还是第一次见。

蜘蛛网是朱幼仪特别处理过的，不会黏人，摸上去与丝绸差不多的细腻，穿起来不会有任何别扭，又防风防水，可惜不能长时间保存，否则别说是临时充当雨具，常时穿着也没什么问题。

朱幼仪的生活技能好像越点越多了，建造、制作、厨艺与编织...感觉这只小蜘蛛什么都会“一些”，并且还都不差，性子又好的一点儿也不像妖，几乎就是最完美的妻子的类型，也不知道在开智后短短的时间里，她是怎么做到兼顾这些与修炼的。

两个多月的化形，换言之就是六十来天就练到琴心了......李乘风依稀记得以前小说里为了突出主角天赋，都是搞百日筑基的，朱幼仪硬生生比那些个主角还快了一个来月。

这搞得李乘风也有些紧迫感。

赶路的这段时间，雨天的环境下水气浓郁，非常适合参悟五行之水......于是李乘风就琢磨起了木法。

水为本，润木华，木有辉煌烈火霞......修炼木法不一定是要在木气旺盛之地，水气浓郁之处同样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乘风修炼的内丹之法，不是纯粹的气道或者是五行之道，更像是二者的融合。

那些只练法力的气修虽然也能使用法力操控水火土木金，本质上是借助了外力的，他们自身的法力是无法直接生成五行之气。

走五行之道的缺陷就更明显了。

他们的法力不够纯粹，火修用的法力直接是带着火焰性质的，终究还是会受到一些环境方面的限制。

当然，这些个缺陷也不完全是缺陷，把各自的法力修行到一定境界，纯粹的气修照样可以强行以广大法力引动水火山石土，修五行法的同样可以焚天煮海......本质上的“缺陷”没有解决，但一样不妨碍境界高深后的无敌。

李乘风的内丹之法同时融入了纯粹的气修与五行道修的性质，既可以是纯粹的法力，也可以带有五行之力，正如随心铁杆兵有无穷变化一般，李乘风的法力性质也可以说变化无穷。

无一不在应和了青辞说过的「变化无穷还变化」。

按照这个道理。

李乘风觉得《悟真道篇》修炼出来的真气应该也含有变化的玄妙，不过现阶段的真气在“玄妙”方面远不及法力，李乘风暂时还看不出太多东西。

琢磨木法毕竟不是打坐修炼，可以在赶路的时候分心进行。

李乘风修的是木法，实际上是由木法延伸出的雷法，真正的运用变化也是往雷法上面去靠的，运用真正木法反而是少数情况……话说雷是阳木，多在阴雨天出现，是否是应了水生木？

而有阳木，自然也有阴木。

风为巽，巽属木，便是阴木，也是常与雨一同出现的……并且风与雷还不同，雷击木才能助火，而风只需随意往火上一吹，便能助长火势，使其燎原。

李乘风感受着斜风细雨略微思索。

青辞教给他的术法里，除了一开始的引雷诀之外，其余的都不是很具体的法术——好比如火球术，水球术这种具体的技能招式。

青辞教他的从来都只是术法本身，火法就是火法，木法雷法就是木法雷法，具体修炼和掌握的方式已经教给你了，至于怎么去理解与运用就是李乘风自己的事情了。

能悟出什么都算是你的造化。

这一点是青辞不说没多少干涉，它就压根没去管过，术法上的困难若是遇到问题，青辞会仔细与李乘风解惑，可一旦涉及具体使用，它只会让李乘风自己琢磨……

“术法与阵法不同，不必拘泥于为特定的表现形式，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如何使用，理应可以自己学习着开辟属于自己的术法，不用人教……”

青辞原话便是这般：“不说我自己的术法适不适合你用，你也说过不想成为第二个青辞……那在术法方面就该有自己的理解，太过拘泥特定的术反落下乘。”

这句话有些深奥，也有些难为人，就像是让刚刚完成了新手任务，才掌握了攻击闪避方式的新人去直接挑战最后的boss一样不切实际……好在李乘风这方面是真有天赋，最后还真的给琢磨出一点头绪。

这才有了李乘风自己瞎搞出来的火蛇玄龟的盘结之相。

但话说回来，若是李乘风没有这般悟性，青辞兴许也不会这么去教他。

青辞嘴上说着不当李乘风的师尊，实际上行的便是师职，并且还挺认真的“因材施教”。别看李乘风平时与青辞没个正经的，心里其实是越来越恭敬的。

一开始戏谑调侃的破棍子臭棒子现在已经完全不喊了。

他现在都是青青辞辞绿绿这些叠词换着喊......其实还不如直接喊破棍子臭棒子呢。

话回正题。

李乘风借着斜风细雨的环境在琢磨着风法的变化，他木法转雷法是借了引雷诀的便利修的，青辞可没教他唤风的法术……这次想要修成风法没什么捷径可以走了，能不能真的修成还得看自己。

巽风属木，这其实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李乘风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把风与木联系在一起，不如说在他的固有印象中，风属飞行应该克制木的才对，像是台风龙卷之类的天灾也能轻易折断树木花草。

虽然五行之木不是指代真正的木，而是一种流动的状态，或者是生机生气，但万物复苏生长也是很好体现木气的一种形式……若是把风与生机联系到一块儿……咦？好像有点头绪了？？

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灵光被抓住，逐渐放大。

李乘风感受着斜风细雨吹拂，一遍又一遍地观察那雨打风吹，木法自动，随着他心中的感悟不断变化着性质，雨柔风轻。

单论一个风字，或许还无法直接与生机挂钩，假若是在风字前再添一个春字……那勃勃生机便扑面而来，东方有风，吹拂生木……李乘风沉浸心神运转木法，手指不断变动着法诀，指若拈花随风随雨，看似有些娘炮掐指，李乘风心里面的那一点灵光却是越来越盛了。

修炼不觉忘了时间。

在李乘风的感知里面或许只是过去短短几分钟，实际上却足足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李乘风再睁眼时，风雨已经停了，近处水光潋滟，远方山色空濛，都带着雨后独特的清新与生气。

胯下的骏马也非是一路颠簸的奔驰状态，慢悠悠地缓步走着，李乘风挠挠头，心知这是顾瑾瑶为了照顾他不被影响特意慢了速度。

本来李乘风只想单纯琢磨琢磨术法，没想着入定修炼的，谁知道突然就来了灵感……结果风法也没完全领悟，只能算有些小心得，好在幸运的是木法本身有了更深的感悟，连带着水法也涨了些小经验值。

这么看来，也算挺不错的收获了。

李乘风咧嘴甩了甩有些酸痛发酸的手指，结束了入定状态，顾瑾瑶在前面马上有了察觉，转过头来回看他嘶着气、挤眉弄眼的模样，当真的是与之前入定时满身仙气的出尘气质有极大的不同。

入定状态的他当真仙气飘飘，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能乘风走了......

仙佛神圣什么的太出尘太远了，冰冷冷的不像是个人，李乘风现在呲牙咧嘴的样子虽不怎么正经，却很真实，比起李乘风身上的仙气，顾瑾瑶还是更喜欢现在的李乘风。

她展颜一笑，一手握住李乘风抽动的手，替他轻轻按揉起来，问道：“郎君收获何如？”

“只是稍有心得。”李乘风想了想，左手并指遥遥对着水面虚划一下，似乎有一股柔柔的轻风吹起，牵动枝头柳，轻涤水面，晕开一圈圈波纹状的涟漪。

如果说这也算是唤风，那李乘风的确算是有了“唤风”之能，只不过这股风有些娘，也没实际性的攻击或辅助能力......谁让他是借着轻风细雨的意境去领悟的。

好在是成功起了头，掌握了木风性质的转变之法，之后就好去理解学习了——木雷风三术看似完全不同，本质上还是木法。

风雷只不过是木法不同性质的表现，真正根基还是五行之木，在修炼方面不会因为多学了风雷而被耽搁下进度。

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淡雨初晴。

此时虽已不是三月春，意境上丝毫不差。

顾瑾瑶稍稍侧头看去，眼睛扑棱棱地眨着，睫毛闪动，下意识地开口把自己曾经学过的一句诗吟了出来，直抒胸臆，确实有股酣畅淋漓之爽感。

李乘风惊讶看着她，半笑道：“怎么你也会学这种风格的诗？”

“什么话嘛，难道我看起来像是个一点文化不懂的莽夫？”

好不容易起了点的意境瞬间就没了。

顾瑾瑶白了李乘风一眼，没好气道。

“不是不是。”李乘风陪着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比起这种风格的诗词，你更适合‘满堂花醉三千客’这种类型的。”

“所以我才说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顾瑾瑶......”

顾瑾瑶与他对视，也笑道：“比起瑾瑶，你更喜欢的还是那个叫顾四的女侠。”

“呃...怎么又说这个了。”

李乘风顿时卡了壳，瞪着眼睛突然不知道怎么回话，几秒后只能悻悻挠挠头，低着头诚实道：“这点我不否认......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当初那一枪多帅气，就算真的一见钟情也不为过的。”

“好啊。原来当时初见的时候你就在那里偷偷想些坏事了。”顾瑾瑶与他对着瞪眼，娇嗔一句：“呸呸，亏我那个时候还觉得你老实，是个知进退正人君子。”

“那你还给不给我抱嘛。”

顾瑾瑶语气一下子就软了，靠在他怀里：“......给。”

朱幼仪在李乘风肩膀上听他们掰扯了半天，半晌才听出他们俩原来是在变着法打情骂俏，调风弄月......于是小蜘蛛蚌埠住了，紧紧绷着个小蜘蛛批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瑾瑶。

瑾瑶姐姐你能不能争气点，前边还觉得相公不正经，转头相公说抱你你就给的，还说的这么弱气......诚然需知晓这么一句话：太过简单就让人得到拥有的，人往往都不会太珍惜，瑾瑶姐姐你就不能硬气点么？

朱幼仪看着眼睛发绿，看得酸溜溜的，味儿都散出来了......同是小蜘蛛样子的晴儿表情有些犹豫，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她，“朱幼仪...其实你更白给的。”

“......”朱幼仪面无表情转身看她。

晴儿抱头就要跑，可惜还是没逃过朱幼仪的魔爪，被蜘蛛丝团了个严严实实地倒挂起来。又怕小丫鬟不分轻重的吵闹，打扰了相公，朱幼仪还特意把小丫鬟的嘴巴堵了个严实，保证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事情弄罢。

朱幼仪才又转回身，满肚子酸溜溜地默默看着相公与瑾瑶姐姐继续打情骂俏，自己瘪着个小嘴巴，像个长脸呆子。

晴儿觉得朱幼仪这个样子很笨蛋，给自己丢了脸，索性憋着股力气，嘴上发不出声，就在心里面咿咿呀呀地叫着，荡着“秋千”，顶着个小脑袋要去纠正朱幼仪傻乎乎的样子。

试了一次，没有成功。再试了一次，一样没成功，反是把自己累的力脱了，像条晾晒起来的咸鱼......小丫鬟委屈地大哭。

须臾之后，河面上忽的传来动静，似是悠扬渔歌，打破宁静。

顾瑾瑶像受惊的小兔子，一下子弹起，离了李乘风的怀抱，急着稍稍整理衣容，才理一半，她手上的动作忽然一停，转头却把一双美目落在李乘风脸上。

她忽然有些扭捏，俏脸微红，声若蚊呐：“乘...乘风，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没看过我正经装扮后的样子......”

不等李乘风开口接话，顾瑾瑶便又抢道：“等回家之后，我就换回旧时的穿扮，再让你好好看看......哼，顾瑾瑶才不只有英气帅气，其实也可以很好看的。”

“你还在意这些？”李乘风忍俊不禁，轻轻笑道：“你现在这样子就已经很好看了。”

“这不一样。”顾瑾瑶抿着薄薄的樱唇道：“你看朱幼仪的时候...都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看我的时候就没有。”

语气里面还有些淡淡的醋意。

朱幼仪眨眨眼睛，诶真的吗？

马上一转酸溜溜的小表情，变得笑嘻嘻。

李乘风汗颜，心底里寻思着自己有这么猪哥样过么，端详着顾瑾瑶略带认真的娇颜，心里忽然也期待了起来。

“好。”李乘风轻声应道。

小姑娘开颜轻笑，却没有再与郎君继续说着这方面的话题，伸手朝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遥遥一指，“那座山，古来唤作正本山，乃是五岳之一。”

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清河，这条不是河流主干，只是一条小小的支流。

“这条河的历史还在乾国之前，自古名唤清源河，后来也归属于‘四渎’之一。”

顾瑾瑶嘴角勾着浅笑，兴致颇高的与李乘风介绍着山水，“若是同时看见这山这水，也便到了清源郡城的管辖范围。”

李乘风目光远眺，只见那山：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日映晴林，迭迭千条红雾绕；风生阴壑，飘飘万道彩云飞。

果然好山！

眼下这水不过只是支流，无法与山媲美，却也极尽江河之静美秀丽。

怎见得？有诗为证：

丹青妙笔画时难，仙子天机描不就。白云透出满川光，流水过桥仙意兴。日影动千条紫艳，瑞气摇万道红霞。四时八节好风光，不亚瀛洲仙景象！

一时之间看不尽那好山好水。

不远处传来悠扬渔歌，天台仙景一下成了人间红尘，意境却更加悠远了些儿。

“正本清源......”李乘风低声念了一声。

原本目光落在山水之间尽心欣赏，可赏着赏着，李乘风的视线又不自觉落在顾瑾瑶的窈窕背影上……

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非不是这正本清源的好山好水，也养就不出瑾瑶这样的人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