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匆匆忙忙踏入宫门的时候，杨璬也正出宫，而李隆基的马车才刚停下。

杨璬看到先来的是公主，莫名就皱起了眉，两人擦肩，杨璬脚步不稳，太平公主忙伸手扶了一把，杨璬险些栽倒，腹中一口血憋久了，猛然吐出来，惊得太平公主不知所措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杨璬微微点头，示意公主往前看，正好看见皇帝身边的人在不远处，心里也就明白了。

于是问杨璬：“本宫还有什么能帮你的？”

“劳烦，送我回家，我当重谢。”

“那我扶你。”

“公主不怕陛下吗？”

“你知道的，我敬他，却从未怕过他。”

“也是。”

杨李二人与李隆基擦肩，李隆基还想问些什么，见他唇上染血，下意识的却步了。

马车上，杨璬拿出一块黑色令牌，说是酬劳。

太平公主问：“有何用？”

“八千精锐。”

“你胆敢养私兵？！”

“咳咳……怎么，殿下要把他们交出去？”

“我想知道你当初养他们是做何用？”

“他们不算是我养的人，今后唯一感兴趣的应该就是推翻王座上那个人。”

“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呢，咳咳……当初殿下你也曾杀过他们的父兄，您的母亲更是想连他们也全部清除，要不是我父亲，他们多半死于不见天日的暗杀，可他们什么也没做过，殿下难道不该补偿？！”

“你说的他们是……”

“当年神药之祸，左右营，内外卫，一共死了多少人您想过吗，可是他们明明不用死的！！咳咳！”

“什么叫不用死？”

“呕~~”杨璬情绪一激动，腹内翻滚，一口血吐出来。

“杨慎交！”

“……不，不用死的意思是说，他们就算最终像我一样，药罐子保着，大概也能多活几年，父亲能看到未出世的孩儿，妻子能等到久未归的丈夫，高堂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不明白？”

“那……便不必明白了，陛下已经决定禅位太子，殿下也要想好后路。”

“那你不把这些人交给太子？”

“他们不会愿意追随太子的。”

“为什么？”

“呵呵……咳咳，我好像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放我出来，我还是算不过他啊。”

“如果费劲心机，到头来仍是末路，那殿下会怎么办？”

“不如轰轰烈烈一条路走到底！”

“所以，当年我未走完的路，今天终于还是走完了。”

“傻子，你若只做个富贵闲人，又何至于有今日。”

“可我父亲还是将他们交到了我手里，我见过他们，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时儿母子怎么办？”

“……等我入土为安，劳殿下给我妻讲一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能盖过你的命？”

“是我献计，毒杀了懿德太子。”

“这是什么胡话？”

“实话。”

“张柬之本就是狄公为复辟李唐准备的一把刀，敬晖，崔玄暐其实作用也都一样，懿德太子之死，算是彻底打破了武李共治的梦想，往后的一桩一件都是在加深武李之间的矛盾，这其中当然也有我的手笔，武皇最终将营州之乱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不知道的是，妄图扩大营州乱局，想要为武氏在军中立威，赢个保家卫国的名头，劳民伤财也罢，结果适得其反，一开始张相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小题大做的，然而他们谁家又没有几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后辈呢？”

“于是只要有人稍微一挑唆，他们以为一场小战万无一失，结果张家死了堂侄，崔家没了庶子，到头来军功尽归武家，而我也终于让这些人与我岳父感同身受。”

“可是这些还不够，对于武皇和倒武派来说都还不够，于是我去见了武皇，与她达成了合谋。”

“你个一心倒武的人，与我母亲合谋什么？”

“武皇晚年有意传位李氏，却难免担心武家的下场，要让两家彻底携手，除了姻亲，还需要一个更大，更远，难以撼动的敌人，而她身边的二张，假以时日，就可以成为这个最好的靶子。”

“你……居然说二张是靶子？”

“难道殿下真觉得武皇昏庸到会让两个面首乱国？”

“就政变的结果来看，梁王武三思的确借此跻身新朝，你再想想武三思为什么怂恿我岳父除掉护国五王，大概就可以知道，武皇最后都嘱咐了他些什么。”

“你与武氏谋，我皇兄知道吗？”

“若知道，我早死了。”

“可若我是皇兄，事成也不该留你。”

“的确，但当年执意留我的人，是懿德太子。”

“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一起喝的毒药，我喝了半杯，被他打落，所以他死，我活。”

“这也是你早就算好的？”

“唯一算漏的是，有人换过毒药，其余大半靠赌，我出了这样狠毒的主意，自然要做好被岳父记恨一辈子的准备，然而懿德太子很在乎自家姊妹，他已经让七殿下没了丈夫，保住我就是他最后能为时儿做的，我活着变成了他的遗愿，那么陛下就不会把他的死算上我一份，反而因为满怀愧疚，对我多有偏爱。”

“还真是厉害啊，怎么这次就没斗过今上？”

“因为我也走到了投鼠忌器的地步。”

“当初难道不一样？”

“咳咳……殿下是指我肩上的杨家？”

“杨家和她不一样。”

“那你让我告诉她这些，是为了让她恨你？”

“我……我可能撑不到见她了，告诉您这些不是为恨，而是为让她知道，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他于我从来没那么重要。”

“真的如此？”

“凭心而论不是，但我的确从没有一次顾及过她的感受，到如今结局也就是真相，聪慧如她，自然知道取舍。”

“那你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

“是我救了今上啊，陛下答应会以此厚待他们母子，那么您说该是谁想毒死当朝天子呢？”

“公主与东宫终有一战，今上还等着坐收渔利，我给殿下的是人，也是选择。”

“怎么说？”

“他们早年的目标便是随我父亲查出神药始末，因此对那座皇宫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我已经为他们寻得真相，可复仇的机会依然需要殿下来给。”

“哈哈……你居然狂妄到觉得我会为了那群反贼，对付自己的亲兄长？”

“可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兄长会把皇位传给妹妹。”

“我又不想当皇帝。”

“那就只能看着太子登基，别说什么宋王，任何王来了都没用。”

“见我，算是你的复仇？”

“不是……因为殿下你，败像更显。”

“我还真是不懂你啊。”

“我自己也不懂……但还是谢殿下送我回来。”

马车停下，杨璬靠着车窗，掀开窗帘，所见正是国公府正门，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向他跑来，他痴痴看着，缓缓勾起了嘴角，眼皮却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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