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力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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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双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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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老布鞋,从陕西老家随我到达天府四川,在那里的7年时光,从学生时代的象牙塔,岁月葱葱郁郁,越发悠长。在校园里的老布鞋是万万不敢穿出来的,即使在三人间的宿舍,也绝不能被当作笑柄,于是它在行李箱藏了三年之久,除了因为潮湿天气的发霉,他的底色丝毫未变,白白的棉布块层级而成的鞋子,镶嵌着黑色的鞋帮子,带着一种中国独有的游子他乡的专属印记。

工作之后,又随我到来了单位,算不上白领阶层,但同事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底子好,素质高,即使是长者也都穿着打扮考究。同事们见到这双布鞋,不能说是惊奇,是诧异年纪小小的一个女孩怎么会有这么一双精致的布鞋。

那年下大雨,穿着布鞋去了学校,快放学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见此情景,脱掉脚下的布鞋提在手上,一路狂奔到了家。脚被雨水泡的白白净净,手上提着的布鞋被雨水浸透。母亲见着此景,赶忙拿来毛巾给我擦掉湿漉漉的头发,同时嘴里碎碎念叨“没见着你这笨孩子,鞋子为啥脱掉?就不怕被石头子扎脚?鞋子脱了还不是湿的!“擦完头发顺带把我湿鞋子拿走处理去了。等到下次天晴时分,拿到太阳底下暴晒!一双布鞋又恢复到了鞋底白净,鞋面嘿嘿的新布鞋状态!

在家总是有无聊的时刻,母亲却总是闲不住的。居家穿针引线,做浆糊,为做布鞋找料子!忙前忙后,她爱好安安静静的生活,也能在人群中成为交谈的焦点。她嗓门大,笑声爽朗,开的起玩笑,也不怕与生人交谈。家门口对着一条马路,经常经过一些村里的邻居。有个经常去放牛羊的大叔,家门口过总想开开母亲的玩笑,母亲顺着他的玩笑话接过去,给大叔一个垭口语言、灰头土脸的走了。母亲活的硬气,也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就如同她的绣花针的手艺,也是村里可圈可点的,每到做不懈的时节,大家聚在一起,交流针法,演示,好不热闹的场面。

小学时,雨里提着的布鞋,不懂有什么特俗含义,只觉得新新的布鞋,不应该被打湿泡水。

中学时,穿新布鞋总要被叫夹脚好些天,过后才能合脚,那时觉得,鞋子合不合脚全靠妈妈的手艺。

高中3年,一双布鞋在整个高中晚自习后陪我继续挑灯夜读,母亲说,泡完脚后穿上布鞋保暖,后半夜脚不会凉。

上大学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审美丢弃了布鞋,他被母亲长时间的放在箱子里,一双一双新布鞋成了压箱底的存货。得有二三十双了。

工作后,长大就在一瞬之间。在翻开母亲放布鞋的柜子,布鞋记忆重新涌现,对母亲的思念也如泉涌。于是,我的旧的新的布鞋陪我辗转于几个省市,有一瞬间,我意识到,布鞋才是我记忆中历久弥新的那个物件,无论过去经历了怎样跌宕起伏、或者平平淡淡的瞬间,它永远在被我穿着的时刻赋予了我前行的力量。

第二章我的姊妹兄弟

一直到研究生毕业前,家里没有大起大落。弟弟妹妹都在茁壮成长,我逐渐建立起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能力。会察言观色,会防患于未然。父亲母亲两边的亲戚,我逐渐对他们每个人有了些许认识。

读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就能理解,我的大家族比这还不幸。

爸爸家姊妹兄弟9个,老大哥算是英年早逝,留下的儿子女儿也不省事,儿子因为早年心里问题疏于管教,后跑出去犯了事儿被关进了监狱,妻子信奉基督教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几近家破人亡的地步,唯有出嫁的女儿,对比起来算是其家庭的幸运儿。

爸爸的二哥,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为人老实照着家里的意愿嫁了人;二女儿漂亮机灵出嫁前经过一番大折腾,最终跟邻村的恶霸结为夫妇,婚后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没错,基因真强大,后代居然可以继承父母的子女数量。这家家庭负担自然是不用说的。婚前爱玩的堂姐也自然在婚姻的磨练下老实本分了许多;小儿子从小就脑子有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毛病越发明显,到了适婚的年龄,家里给他选了个“般配“的面部烧伤女人娶进门,神奇的是很快有了孩子,孩子还不到一岁,女人大闹特闹的离了婚,孩子留给了二伯和身体一直不好的二伯母,儿子也越来越傻,为此,年近7旬的伯父为了这个小儿子,还在劳苦奔波,一生不敢停歇。

爸爸的大姐,我的大姑,不幸的嫁到了一个酒鬼家里,没少遭到丈夫的毒打,生了二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是儿子,吃喝嫖赌贪玩成性,结婚很晚,生了个儿子后就留给了他母亲,婆媳关系暂且不说多么好,年迈的大姑身体状况也是堪忧,早年就以收破烂为生,风吹一晒,而后又出门打工,据说是在食堂,起早贪黑的辛勤劳作自然是不用说。二女儿生下来就是个残疾不能正常行走,但是个性鲜明独立大胆,在二姑的介绍下,嫁到了二姑村里的一个老实人家,据说丈夫待他极好,生了个儿子,公公也帮衬着带娃,可就是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她躁动的心还是不甘于平凡的生活,结实了一个网友死活要离婚出走。婚离了,许多年没了消息,后来直到我到了新的城市,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她在这里打工,和他弟弟去看了她,找了一个老家的男人一起过活,她还是以前那么爱美,打扮时尚。男人对她也不差,能一起打工,住在小房子里,不知道幸福不幸福,看与什么人对比。小儿子,也就是前面提到的表弟,从小学习不好,与哥哥的不靠谱不务正业、姐姐的残疾且折腾相比,这个表弟算是省事的了,小时候也没给家里惹什么大事,读书不行自己出来谋生活,我算是误打误撞来到他混迹多年的城市谋到一份体面工作,而他,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年,却始终未立下脚。碌碌无为的生活,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老家的大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爸爸的二姐,我的二姑,我最亲最熟悉的二姑,因为大学离他们家近,所以每个周末只要有空我就去他家度过,吃到了关中所有特色的面食,我的二姑对我好,是真心实意的好,没有一丝贪心和私心,甚至还会在平常的周末给我零花钱。在她家,我甚至比在自己家还惬意。夏天的西瓜,冬天的炕,炕上的围炉夜话拉家常,瓜里的甜甜蜜蜜都在那些稀松平常的周末,陪伴了我3年时光。二姑家里2个孩子,一儿一女,大女儿嫁人,平常家庭生活简单幸福,小儿子早年在外工作,为了完成结婚生子的任务回到老家,找了个媳妇从一开始就不跟二姑过,为此也算是二姑家为数不多的烦心事。后来随着孙子的出生,二姑也看开了,为了儿子他都忍了。姑爷是向来很少说话,一生都在忙着给家里挣钱。这个家庭,就是普普通通的幸福。

爸爸的三姐,我的三姑,这个家族的女儿里,嫁得最好的一个,与其说是嫁的好不如说是人家一家人努力的结果。姑爷早年就显示出经商的敏锐意识,作为小商贩卖花生、粉条等,爸爸及其弟弟都是跟这个这个姑爷混的。后来三姑嫁给姑爷后,先是在家搞家庭作坊生产粉条卖,然后不断探索,搞起了破烂回收的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就此也发了际,财大气粗这句话不无道理,在家族的聚会上,三姑也话语权一向最大。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跟着姑爷做生意,脑子显然是够不着姑爷的水准,几经挑选,三姑给儿子相中了儿媳,婚后育有一儿一女,孙女亭亭玉立,孙子却至今5岁不会说话。女儿找的是省城的一个本地人家,一大家子,条件一般,为了成全女儿结婚,姑父掏了七八十万陪嫁买房。目前来看,挣的钱都在女儿儿子身上慢慢耗尽。

爸爸的四姐,我的四姑,嫁的姑爷,是一个学究气书生气很浓的人,经常吟诗书法,却在生活的磨练中逐渐低下了头。夫妻两生了一个儿子,前几年结婚也是耗尽家产,娶回来后是不愿跟两老人过的,为此,表哥在省城的工作与顾家之间来回奔波,生了一个儿子也算是对这段婚姻的告慰。前两年四姑查出来得了乳腺癌,经过全家的及时救治,目前还在康复。

爸爸的弟弟,四叔,早些年神经方面有点问题后来求医问药的居然好了,因为为人老实话少,迟迟结不了婚,在爷爷病逝举办丧事的同时,为他娶了亲,说是冲冲喜,丧事喜事一起办,我也只见过这一次。娶得女人面部狰狞,也是难以嫁出去的,当然脑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样夫妇的结合,婚后不久第一个孩子出生了,也很快夭折了,现在第二和第三个孩子算是茁壮成长,大儿子机灵懂事,小女儿也活泼开朗但查出来脑部长了个肿瘤,需要手术。四叔挣不了什么大钱,都是吃的体力饭,本就消瘦的身体日渐佝偻。跟着父亲干活,还时常耍小聪明偷懒。

爸爸的弟弟,五叔,这个家族最小的孩子,也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孩子,自打我记事就跟着父亲在江浙一带务工,后来认识的女朋友据说好吃懒做,五叔仗着她就上门到了江西,婚后的五叔日子过得也不顺心,两个儿子,大儿子比较顺心如今也在上大学了,小儿子据说有神经方面的问题,一直在就医问药。随着年岁的增长,五叔对老家人的眷恋应该是在增长,过年一个人回老家与哥哥姐姐们团聚的次数多了。

爸爸,兄弟中排行老三,据说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很招人喜欢。与妈妈结婚后,就开始了每年出门远行讨生活挣钱养家的生活,即使母亲的离世也没能阻止他远行的步伐。出门在外30余载,社保离15年还有几年时光,身体也还一直很好,也在与他乡的生活做最后的拥抱。如今,我念过30,弟弟也到了适婚年龄,两个孩子迟迟没能结婚成了爸爸最大的心事。我的弟弟为人老实本分,缺少90后的叛逆,却在大事上从没有自己的主见,被网络诈骗也是意见不足为怪的事情。我,故事的亲历者,却也正在经历巨大的人生至暗时刻,工作稳定,大龄剩女的标签,有爱人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未婚,他对我好也知道我的家庭境况,他也有他的难处。我曾经一度认为我家是这个家族最幸运的,没有人有先天不足的生理缺陷,也没有大病来袭,直到那夜母亲突然的离世,这几年慢慢的单独在外生活,才明白从那一刻起这个家就散了,彻底散了,剩下的三人一人一个地方,逢年过节见不着,过年回家也是简短的交流。别家所有的不幸运顷刻间就奔涌在我家,这个家瞬间溃散,我常常在想这法子,我知道自救是唯一解药,研究生毕业我没有放弃自己,第一份工作干的认真仔细,但限于职业上升路径有限,我考了第二份带编制的体面工作,因为离家乡更远了,在收获事业的同时,孤独感和无助感越发袭来,前段时间经历的职场霸凌,让我对这份工作也失去了信心。当然,我清醒的认识到,这跟家庭不幸相比只是小菜一碟。只是,我的软肋,是我的弟弟,母亲走后最放心不下的是弟弟,她常常托梦于我,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对弟弟的爱,除了母亲无人能及。既然这该死的责任落在我肩上,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只是我与弟弟的沟通变得越发困难,他的任性妄为造成的后果然这个家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深渊。。。我在思考,也在寻求更好的对策!

当我把爸爸家族的故事简述完,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里开篇说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说,现实,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我正在经历的生活,或者说我过去见证的生活,不都是小说的原型么?不同的只是写作者的叙述手法和表达能力差异,故事本身就是最好的小说。而我的父亲家族的故事,一个个小家庭,一整个大家族,谁是幸运的?与母亲相比,他们都是幸运的,因为无论经历了什么,他们还活着,还活的好好的,还吃穿够用。他们又是不幸的。鲁迅说过,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放佛长久的活着。那夜母亲从生活中离去,她却永久的活在了我的心里,她勤劳勇敢坚强拼搏胆大心细聪明年轻漂亮敢于尝试敢于较真。。。。是的!我能想到的关于女性的褒义词都在他身上体现。并且,我只见过母亲年轻的样子,穿衣打扮时尚,田间劳作吃苦耐劳力大无比,她能静能动,动静皆宜。他活在我的心里,活成一座女性丰碑、一个家庭支柱。20年后我跟她同岁了,慢慢的我还会超过母亲的岁数,我的母亲永远是年轻的模样,世界上没有人见过她老去的样子,她青春永驻。

母亲走后的这5年来,我曾经一度陷入抑郁,再也没有人唠叨你,再也没有回家的概念,再也没有过年一桌有年味的年夜饭。。是很痛苦的一段时期,但如果不向前看,我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个家族的故事本身就是小说本身。跟母亲的离世没有关系,只是母亲的离世让我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了现实一种,关于家庭生活,关于孩子,关于工作,关于死亡,关于生存。是否有意义?在与孤独的对话中这些问题变得愈发明朗,我不是绝对的悲观主义者,或许是我的反射弧太长,悲伤来的慢去的更慢,每个人生来都是来感知世界的悲欢离哈,我只是相对较早的年岁体会到了,这些感觉刺痛到了我,让我低迷,让我无助,也教会了我自救自爱。想想我还有20年与母亲同岁,我曾经一度毫无根据的推测我只能活到40岁,因为外婆60岁去世,母亲50岁去世,轮到我也就40岁吧。(真是毫无逻辑关系的胡乱揣测)但故事听得多了,小说看的多了,包括自己正在经历的小说现实,越发觉得活着确实是希望。那些我正在经历的糟心事,与家族故事相比起来,确实不再一个层次。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少一点闲言碎语,少一点名利追求,多一些踏实工作,多一些谦虚谨慎,自然与我没有关系,自然能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耕出成果,剩下的交给时间。而家庭不幸带来的伤口,留下的疤痕这辈子是无法愈合的,也唯有自洽的生活和怡然自得的心境去一点点弥补。

与那些动荡的时代相比,我出生和经历的时代,再回望新冠疫情3年,仿佛就是生活跟所有人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这是否是时代的不幸?再看看世界局势,当你我只是哀叹小家庭的些许不如意,而中东地区的苦难人们因为战争连活着却是一件极其奢望的事情,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从国度而言,我们这个国家是幸运的,没有战争的纷扰;从时代而言,我们九零后及其后辈都是幸运的,没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基础生理困难。幸运不幸运,是一个角度问题,是对比出来的客观现实,换个角度你也不差!

一双老布鞋,走过山川湖泊,田间劳作有他,都市丽人的白领生活也有他,在见证一个山村变化的漫漫岁月中,树在长大,人在长大,唯有老布鞋历久弥新,那一块块老布堆叠而起的千层底,正如其名字一般,一块布有一块布的故事,一块布有一块布的来之不易,一块布堆叠起来的一块布是母亲勤劳的结晶,也是母亲在平淡的劳作生活中片刻的安静与思考。那些无数个孩子睡后做针线的夜晚,那些雨天不得不在家继续手边活的日子,成了母亲休闲的娱乐手办。老布鞋正是在母亲无数次的打磨中变得结实耐穿,也越发手艺娴熟制作精良。在老布鞋必要的穿针引线中他也是家族故事的亲历者,尽管他们脚上的布鞋不是母亲亲手做的,但是各家得故事也正是在这些琐碎的日常成为布鞋的原料,一针一线的积累,老布鞋是每个家庭妇女在这个川沟沟都能掌握的一门独门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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